第65章
作画是祁令瞻近来新生的雅兴。
丹青落于纸面,徐徐勾勒出纤秾婀娜的身影,是?一个回?首眺望的女子,手持团扇,下颌微仰,似是在瞧什么热闹。
勾成轮廓,祁令瞻停笔揉按手腕,许久又?调成朱墨,为画中女子的霞帔着色。他用的是最鲜妍的丹朱,暗金色的暮光从菱花窗外丝丝缕缕照进来,落在她身上,仿佛点燃了一簇簇榴花。
榴花红,是最衬她的颜色。
而后是?白如乳瓷的颈和手,乌黑如墨的流云飞仙髻,流苏垂落她侧脸,隐约见她顾盼如飞的神采,明如春水的双目。画中人物闲雅轻灵,似将破卷而出。
他照着?《女史箴图》摹成此画,然?而作画时,心里想的却?是?照微。
如此缓慢而仔细地回?忆她的嗔喜之态,细思?她的眉眼、双颊、嘴唇。
将污浊的私欲藏在鲜亮的笔墨后,她生于他笔下,就好像他真实地抚摸过她每一寸肌肤。他安静地站在长桌前作丹青这一风雅事,而心里不堪的场景、欲念,却?足以让他堕入罪无可赦的地狱,受凌迟赎罪的酷刑。
额角被镇纸砸出的伤口隐隐作痛,反令他心中欲念更加猖獗不歇。
这是?她应得的。祁令瞻将画笔随意一投,靠在钿花圈椅中默默想到。
他这一生已为她踏入绝境,却?仍愿意放她无知且自在,自认已经做到无可指摘的地步,而今只是?在心中肆意肖想,聊以慰藉,这是?他最后唯一可得的,也是?她应该承受的。
宫中设宴款待北金使?者,宴席定在集英殿里。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不仅有?二府文臣参与?宴会,奉明熹太后懿旨,内朝四品以上武官皆需剑履入席,就连佐酒助兴的绵绵歌舞也被临时换成了军中剑舞。
完颜准坐在席间,向下首望去,满目皆是?兵戈肃杀之气,他手里的酒杯端起?又?放下,脸上撑出牵强的笑,低首问祁令瞻:“参知大人,皇太后真不是?打算动手么?”
“不会。”
祁令瞻望着?杯中酒里泛起?的光影,声色淡淡道:“她若想杀你,不会搞这么大动静。她只是?近来心情不好,还望贵使?体谅。”
说话间,内侍通传太后和陛下驾到,诸臣皆起?身行礼,完颜准不必跪,只躬身相迎。
环佩清响,他听见上首传来一声清冷的“平身”,果然?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出于好奇,偷偷抬眼相觑,望见一张明艳生动的芙蓉面,煌煌照亮满室昏沉。
完颜准不由得微愣,见她望过来,眼风中的锋锐又?令他浑身一抖。
礼罢入席,他小声对?祁令瞻道:“我瞧着?,太后娘娘好像不喜欢我。”
祁令瞻说:“我朝太后的立场,你不知道么?”
“那?是?公事,但我瞧着?,她好像是?不喜欢我这个人。”
完颜准暗示祁令瞻去看她的脸色,低声道:“她看我那?眼神,和我夫人看我妾室的眼神一模一样。”
祁令瞻闻言微微蹙眉,对?完颜准道:“你将我朝太后与?你夫人比?”
“我是?说她的眼神……”
“完颜王子,两国虽在和谈,但周遭的刀剑可都是?真的。”
祁令瞻低声里泛着?凉意,“你是?想切身试试么?”
“不不不。”
完颜准忙摆手闭嘴。
照微见他俩坐席相近,低声窃窃,忍无可忍,冷然?高声道:“二位话多酒少,莫非是?嫌酒味淡泊?来人,给他们换上同盛金。”
完颜准闻言脸色微变。
同盛金是?大周有?名?的烈酒,此酒的名?字有?来历。据说大周开国的周高祖以此烈酒宴请与?他一同开辟大周江山的武将,将其灌醉后全部割首,后人传其“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此酒也被改称为“同盛金”。
他望着?杯中金色的酒液细细思?忖,小声对?祁令瞻道:“这回?是?点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