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子自顾自又灌了几杯酒,头脑渐渐昏沉,竟比昨日还要迷醉不堪。他的身子渐渐开始摇晃起来,脑袋磕磕绊绊忽然重重落下。他伏在桌上,身子轻飘飘的,仿佛坠入绵软的云朵里。可心思沉重,拼命地将他向下拖拽。
王公子双眼迷蒙:“霁尘,你不懂,一件又一件全是力不从心。婚事做不得主,我想搭救一位姑娘,也做不得主。”
林霁尘见他醉得厉害,只做视而不见,照旧嗅了嗅酒香,放在唇边轻抿一口,这才起身行至珠帘外。
“我竟不知王兄如此矫情,倒叫姑娘看了笑话。”
林霁尘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悠悠道:“打今儿起,王兄怕是忘不掉姑娘了。这一头是不讨他欢喜硬塞到怀里的人,另一头是有些欢喜偏又不可得。”
楚惊春停下手,照旧温声道:“王公子对小女子只是心生怜悯,不及喜欢。”
林霁尘轻哼一声,笑意在唇边打转。末了,只身子微微前倾,却又不越过珠帘,只低低道出两字。
“醉了。”
那人醉了,姑娘又何须装作这温婉可人的模样?
楚惊春终于抬起眼,眸光清冷如昨夜林霁尘所见。
林霁尘“啪”地一声将抵在身前的折扇收拢,笑出声来:“姑娘应是知晓,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不可得。”
美酒总在入口前最为香醇,入了口,尝了滋味,日后自然能够惦念,却再不如不曾品尝时勾得人心痒难耐。掌柜的云娘想也是为着此道,才叫眼前的美人做了清倌儿。
清倌儿啊,要人不停地砸银子会面,奢望着不知哪一回美人就动了心,不可攀折之花只为一人动心。这里头,甚至还可掺杂些男子的胜负欲。
“可得不可得,不都是个玩意儿。”楚惊春无谓开口。
林霁尘闻言一怔,随即掳了袖子拿出一副要与人辩论的姿态。
“姑娘这话说得可就全无道理,姑娘堕身春和楼,难不成是我们的错处。姑娘既是成了这清倌儿,还是见一回须得千两的清倌儿,这论了银钱,自是要被人当做古董花瓶一般。”
“难道,还要我们将姑娘当做千金小姐对待?”
“姑娘即便从前做过正经人家的小姐,现在也该认清自个的处境。端庄自持固然是好,可拿捏的厉害了不免叫人厌烦。”
林霁尘咕噜噜一串说完,也不等楚惊春反应,径自回到桌前。他伸手推搡着趴在桌上的王公子,一面不满道:“喝酒喝酒,王兄你怎么两杯就醉?起来喝酒。”
王公子满面红晕,自然没有动弹。
林霁尘便一人饮酒,时不时自个吟上首诗,或是扬声叫楚惊春弹一个新曲儿。
暮色四合,林霁尘也开始醉得一塌糊涂,这才唤了王公子的随从,两人分别离去。
桌上残酒由楼内的丫头收拾干净,阿涧重又掩上门时,犹豫了片刻,到底是迈步进门。
他低声道:“林公子说话不中听,姑娘您别放在心上。”
那一连串的话,近乎侮辱。姑娘面上虽没什么,他却已觉得委屈。
楚惊春掀起眼皮,目光落在身形单薄的少年身上。他或许是吃了太多苦,与同龄的公子哥相比,矮上太多。现如今,也不过和她差不多高。
当真是还未长成的少年模样。
少年人脸上挂着一块一块淤青,楚惊春懒得解释也还是多说了句:“他说的没错,人不论到了何种境地,最欠的,就是要认清时势,有自知之明。”
“当然,他这样说,也有这样说的好处。”
好处?
阿涧不明白被人侮辱还能有什么好处,正想着,忽听眼前女子道:“被人打了,几个?”
一对一当不至于被打成这般模样。
阿涧老实作答:“四个。”顿了顿,又是补充,“奴才以后必定更加小心,绝不耽误姑娘的事。”
“可还手了?”楚惊春瞧着他。
阿涧愣了下,随后摇头。
人家人多势众来势汹汹,他自觉瘦弱无力,不堪一击。且他初来春和楼,哪想过要昂着脑袋与人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