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澄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孙嬷嬷,眼中情绪从惊讶慢慢的转变成了悲伤,“原来嬷嬷你都知道。”握着孙嬷嬷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那……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接近萧庭琰了?”眼见着孙嬷嬷肯定地点了点头,赵澄安忽的,笑出了声,只是眼泪流过的痕迹还清晰的印在脸上。“真好啊嬷嬷,我一个人守着这秘密这么多年,一个人守了这么多年,真的好累啊。”
言语间颇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孙嬷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如今都已经过去了啊。”又伸手将她额边的几缕碎发撩至她耳后,“只是,嬷嬷一直想知道,小姐到底是如何得知的?”想问这个问题太久了,自从知道赵澄安知道了那件事,她好长一段时间都坐立难安,她曾和老爷夫人发过誓,要永远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她入土,可终究还是让小姐知道了。
赵澄安眼泪止不住流,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她是如何得知的?
她记忆中的母亲,生的极为貌美,说话永远温声细语,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与柔和,对她和赵闻清从未有过打骂。小时候她不爱和人说话,也不爱和人接触,母亲就会在房间给她读好多书,有的是诗集,有的是游记,有时候是在白天,有时候是在她傍晚入睡前。
若是父亲在家,便会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玩耍,或者是出去踏青,又或者是在院子里踢蹴鞠。母亲的唇边永远都带着笑意。
但是四岁那年,有一段时间母亲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没有日常的关心,没有读书,没有玩乐,她每天都哭着要娘亲,但只有嬷嬷在旁边陪伴着她。父亲、嬷嬷、哥哥都说母亲是去外祖家了,过段时日便会回来。
后来,母亲回来了。只不过,不是鲜活的人,而是一具冰冷的实体,再没有任何令人流连的温情,甚至她都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便匆匆下葬。那时候她还小,信了大人们说的话,母亲是生病而亡。
直到七岁那年,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赵澄安又梦见了母亲在床边为她读书,读的是史记,她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后便消失不见,她吓坏了,醒来哭喊着叫母亲,却没有人应声。她想起来,母亲已经去世了。
她开始叫姆妈,叫孙嬷嬷,但孙嬷嬷也没有回应,她慌慌张张跑去母亲生前的院子里去找父亲,慌乱中甚至忘了穿鞋,一路上冰冷的雨水将她淋透、浇湿,从身体到心里。
但是她并没有在母亲房间见到父亲,准确来讲,她并没来得及进去房间,因为她在门口听见了孙嬷嬷的声音,在嬷嬷一字一句的控诉和描述里,她凭着自己聪明的头脑拼凑出了一个几近完整的残酷真相:
原来她的母亲,不是病死,是因为她的美貌被京中权贵看上,想据为己有,但父母皆未屈从,于是那个人便趁着父亲外出行商时,使了计谋将母亲掳了去,她母亲生前惨遭□□与□□,最后被父亲费力寻回来时,已经不成个人样,所以不敢让她这个独女见母亲的最后一面。
她紧紧地咬住自己的手臂,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而后悄无声息地自己回了房间。那天过后她整整烧了好几天,迷迷糊糊的装傻,将身边人对于那晚她为何全身湿透的异样给遮挡了过去。
后来,她变了。
知道隔壁府上那个病恹恹的小公子是京中国公府的公子时,怀着目的的她第一次主动于那个小公子说了话,并且笨拙的装作着云淡风清的小大人模样,说:“以后跟着我混吧,这单薄的身板可别被人欺负了去。”
就这样,她与萧庭琰的来往多了起来。
孙嬷嬷猛地一把搂住赵澄安,哭喊道,“我的小姐啊,你原谅嬷嬷,你原谅嬷嬷,嬷嬷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的。”又抬起头自责地往自己脸上重重的抽了一巴掌,“都怪我!都怪我!”
“嬷嬷!”赵澄安亦是哭着拦住了孙嬷嬷再要往自己脸上抽打的手,哽咽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苦了我的小姐啊,独自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
赵澄安抬手,慢慢擦掉了自己脸上的眼泪,笑容重新在她脸上荡漾开来,她一字一顿道,“嬷嬷,我不苦,你看,我马上与萧庭琰成婚了。我们赵家,不再是只有钱财空无权势了,以后父亲、我们,都不会再任由别人□□了。”
孙嬷嬷失神的看着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如此陌生,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没来由让人心里发寒,她说:
“肆肆要让欺辱母亲的人,付出代价,不得善终。”
轰!
轰隆!
窗外扯起了仲春的惊雷,也惊醒了怔忡的孙嬷嬷。
“小姐!您,您,您……”她嗫嚅着嘴唇,好不容易拼凑起一个完整的句子,“您如何要拿自己的一生去做赌注啊?!若是夫人还在,必然希望她的肆肆能安稳和乐一辈子的。”
赵澄安呵呵笑出声,“嬷嬷,你说女子这一生,什么才重要呢?男人的宠爱?万贯的家财?可这些,母亲都有啊。”
“我赵澄安,也不缺这些。”见孙嬷嬷受到的惊吓太大,赵澄安转而道:“嬷嬷您也别太过于忧心,虽然我对于萧庭琰未曾有几分男女之情,但是这些年他如何对我的您是看在眼里,您就放心吧,就算与他成婚,我也断不会委屈了自己的。”
赵澄安本来是想同嬷嬷说,自己有些犹豫了。不知道拿自己的一生去追逐那虚无缥缈的权是否正确,是否值得,又是不是,对于那个满眼都是她的少年将军有所不公。但,血淋淋的往事又摆在了她的面前,倒让她先前生出的迟疑全然消失不见了,只有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网还柔弱无痕的覆在她的心间,一时半活儿她还发现不了罢了。
这件事情,随着太阳升起,降雨停歇,而深埋在了赵澄安与孙嬷嬷的心里。再过两日,便是赵澄安的及笄大礼。这些日子赵澄安的名字多次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届商贾之女,竟与国公府家结了亲事。
“小姐小姐,萧将军来府上拜访,老爷叫奴婢来叫您呢!”府中的绣娘正在赵澄安屋内,量最后一次尺寸,根据这些天赵澄安身量的变化,对大礼当日她要穿的衣服做最后的修改。以便更合身,更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