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奉命捡走哈迪教授,没把他送进休息室去,原地靠墙固定在机甲壁上,以免升空过程中跟机甲一起抖动或者翻转造成不必要的碰撞损伤。那样的话,教授得同地板上横七竖八摆一地的尸体一样,不晓得能折了哪儿。
主控室房门没关,主控也没进驾驶舱,站操作台前手动开机甲。他身量欣长,空间站标准的警卫服穿他身上,显得有点偷工减料。
“你在池慕酒身边,就是当枪手长大的吗?”躺医疗舱里的哈迪博士,明知道主控脑电波不在机甲内,听不见他说话,还问。
不巧,医疗舱太智能,帮他转达了。它同主控室的通讯频道开了对讲程序,教授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从那里传出去。
“不在池慕酒身边,我也是一名合格的枪手。”医疗舱里响起主控的声音,他极其犯贱的腔调,嬉皮笑脸地跟教授玩笑。
哈迪教授:“……”
真是见了鬼了!不是说好帮我处理的吗,为什么还把我捞上机甲,难道想挟持我做人质?
“你老人家安稳睡一觉,到点儿喊你。”主控不跟他多话,关掉公共区的所有灯光,让他睡觉。
生物钟还在清晨的哈迪教授,这个点儿哪里睡得着。他透过医疗舱舱盖,盯着尚有光亮的主控室四处打量,就像没见过机甲似的,其实是没见过这位主控开机甲的背影。
——这么多年,两个人仅仅见过两面。
第一面,是池慕酒将他培养箱从太空抱回来时,在实验室门口跪了整整一夜不肯走。
那一次,他还没有出生,造好理想人身体,被蔷薇堡带走的时候,他的胎儿体也完全成型,仍然在培养箱里待着。
第二面,就是这一次,跟他相处整整十三年,他就一直躺在医疗舱里。
能亲眼见到他开机甲的背影,或是今生之天伦。
操作台前的3d星空图脚下,还有许多小屏幕。其中一块悬浮的光子屏幕,标准的十九英寸,是监测近地升空环境用的。
视频里的空间站,已经没有了机甲入侵时的暴力对抗。
钢铁制造的小世界,再不是原来的模样,半空里到处都是悬浮的破碎物体、枪支、警卫和工作人员,像一座巨大的太空垃圾站。
重力系统缺失,空间站大气逃逸。悬浮状飘起来的警卫和工作人员,无一例外的都是张嘴求氧的姿势,就像水里濒死挣扎的鱼,因为缺氧而无法呼吸。
尽管为空间站工作的都是理想人,但是不能没有氧气维持身体正常的机能需求。仿生有机物质合成的人体器官并不算是机器,跟人体一样需要血液供氧——科技的创造力,还没能超越自然进化的精巧,只能尽其所能地模仿。
混乱的画面并没持续多久,空间站光线很快黯淡下去,周边的一切都湮没在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没有重力系统的空间站,继大气逃逸之后,能源塔也飘没了。
没有别的光源,到处都是黑黢黢的。谁会大清早的开灯?
消失在黑暗里那几千名理想人,都是经哈迪博士亲手造的。这些理想人与空间站签约的芯片程序定义系统,也是他亲手装的。
几十年辛苦建造就的空间站,以及那些为空间站工作的理想人,都是花大价钱弄出来的,转瞬间就这么没了,感觉特别可惜。然而,可惜的一幕幕落在哈迪博士浑浊的虹膜上,没有任何触动。他内心深处,甚至有一点大快人心的解脱之感。
老人家为空间站呕心沥血几十年,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触。是不是年纪大了,见多了,不懂得惜物了呢?
“旅途漫长,赶紧睡吧。偷看近地监测视频又不能身临其境,有什么意思?”主控的声音在医疗舱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