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手边站着冯四少,轻轻给他捶着。老太爷怜惜地看他,先是自责:“我老了,见事不明,竟看不穿安府老太太的能耐。早知道是这样,小四也不必定亲,一起往京里去寻不是更好?”
他按住冯四少的手:“小四啊,看来我对不住你的亲事。”
“祖父,”冯四少笑容满面:“孙媳挺好,您可别再说这话,免得她难过。”幸好她不在这里。冯赵两家下定不久,老太爷又有一天不好,赵家也肯答应冲喜,也就成亲。
新媳妇害羞,今天没去安家。冯家也是安家回来晚的客人,冯四少虽初相中宝珠,但也体贴妻子,见回去不早,让人带话妻子早睡。
她在自己房中。
房中这样说话,房外悄悄围着姑娘们。她们正如蝴蝶般散开,抿着嘴唇心满意足。听了好几天安家来了贵客,今天才算真正见到。
本城少年就此黯然无光,如月亮边不发光的星星。
姑娘们有话,却不能明说。她们见房中说话不要她们在,心中有感觉,就在外面偷听,先来一个,再就一个一个的全围来。
进京,这真是件不错的事。
冯家的姑娘们和安府里走得最近,这时大家各回房中盘算,吃年酒时掌珠姐妹必来,请她们玩什么吃什么,大家更亲厚些。
宝珠在这个时候,也还没有睡着。
她辗转反侧,快把青色的帐顶看出一个洞,宝珠叹气:“唉……”
“姑娘要什么?”红花睡在床前,一骨碌爬起身来问。宝珠又红了脸,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好在有帐子遮下脸,古人冬天放帐子为遮风,为安宁入睡,红花还不能见到宝珠姑娘的羞色,就重回她的热被窝,又殷勤地问:“是说了梦话么?”
“是吧,”宝珠回过话,不再言语。红花接上一句:“今天太累到,”宝珠就没再回。不久,红花入睡,宝珠睁开双眸,她还是睡不着。
她都说了什么,对着袁表兄的那些言语要是让他误会?宝珠心想这样可不行,千万的可不能让袁表兄认为自己对他有意。至于宝珠为什么不喜欢袁训,宝珠没有去想。
要去解释。
一定要解释自己并无他意,解释自己只是一不小心才那样说,但这一不小心是从哪里出来的呢?宝珠即刻就为自己想到开脱理由,这一不小心么,是出自对表兄大人的仰慕,哥哥么,难道不能一不小心的说几句。
她接下来转动心思,再想是不是还可以一不小心地,把红包多要几个?
红包快成了宝珠心病,让她就想着。
宝珠嘟起嘴儿,好吧,明天见到他,解释一番。但拿什么话解释呢,就说他为人太差,这个肯定不行,不利于要红包;袁训为什么差,宝珠也不去想,五个表兄在宝珠看来都是欺负人的,都差,不再需要找理由。
那就说他不招人喜欢吧?宝珠眸子一亮,对哦,他不招人喜欢,这就生生把昨天的话中嫌疑给解开。
可为什么不招人喜欢呢?
起夜用的小烛台上微火萤明,把宝珠侧影映上帐帘。宝珠看着自己的影子,一个一个的理由往外飞。
头一条,他不会恭敬宝珠。
本地的少年,如冯家如余家,全是挑尖的少年,虽然只在本城挑尖,但从余伯南开始,再到冯家四少五少六少,余下太小的不算,成过亲年长的也不算,见到宝珠不是姐姐就是妹妹的叫,拿有趣的话哄着,从来不敢像袁表兄那样。宝珠说一句,他要回一句。
宝珠记得很清楚,当时有几个对话片段。
宝珠说表兄是朵红花,表兄回:扎眼睛?
宝珠说表兄是人才,表兄一脸的陪笑,骂我?
那满面陪笑,现在想想是绝佳的讽刺。宝珠陡然一肚皮气又出来,对着帐顶子,刚才还有的三分睡意,也转为火气腾腾。
这是亢奋劲儿。
换成余伯南,他敢吗?
他一定说宝珠什么都对。
今天宝珠说积牡丹雪,余伯南只会笑,哈,牡丹花会死的,做一个提醒,他敢直接说这样不行,这样不能?
换成冯家的少爷,就是年纪小些的六少,也会说宝珠姐姐说得对。而五少就是面对宝珠说错,也会含笑不提。求亲不成的四少就更不用说,宝珠对的也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
安家的姑娘都生长在大宅门里,是标准的古代姑娘。不管是掌珠姑娘的要强也好,宝珠姑娘有时的聪慧也好,全都还是关在家里的那种。
寻常能见到的少年,都是家里挑过又挑,才允许进内宅的人,个个都是新新好少年。像袁训这样说话不客气的,宝珠头一回遇见。
头一个回合,宝珠自认没有赢。不但没赢,反而输在话上面,这岂不让她又生气?
以前她认为余伯南过于狂傲,见过袁表兄的出风头记,才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狂傲的人另有其人。
还拿话噎宝珠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