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发泄,除了发泄以外,以方姨妈的见识,也不知道还有别的途径可以排解。
所以坏人,不可以正名,却未必没有原因。虽原因值不值得原谅,但有原因就可以当坏人?
切开马缰呢,还是放把火让人乱奔。
方姨妈反复想着,再就下意识的紧跟住安家姐妹。
也许她心能动天,前面忽然就乱了,有人大叫:“不要挤!”有没有人挤不知道,但这一声太响,街上还在喧闹,也半条街的人都听见。
最早警觉的,是董仲现。他父亲作为京都府尹,职责中有一条是负责京中治安,年年闹花灯,是董大人最揪心的时候。
这种未必有人真的乱,但有人大叫一声,后面的人不乱也乱了。
“快走!”董仲现立即住脚,又怕惊扰身边的人流,低喝一声,尽量声不高,除自己人能听见以外,影响的人不会太多。
袁训叫道:“顺伯!”
“小爷别急。”顺伯应声时,用他苍老的身子一挤,就挤开两、三个人,而对面的一条小巷子也隐约可见。
阮梁明当先过去,他的小厮魂飞魄散:“小爷我走前面。”抢步上前,掌珠和丫头紧跟着他。玉珠对董仲现看去,董仲现跺脚:“你先走!”玉珠还恋恋不舍,她一直矜持,只到此时,爱恋才浮出于表面,已带了哭腔:“你不来?”
她的丫头扯她袖子:“姑娘快走吧。”
董仲现叹气:“我也走,小袁,你走后面。”袁训还没有答应,余伯南胆气十足:“好!”董仲现和玉珠也离去。
宝珠虽没有吓呆,但她的站位较远,必须掌珠玉珠先离开她才能走。在她才迈步时,“哄”地一下,人流潮水般乱了。
余伯南还没有挣扎,就让卷出去多远。他随身带着两个衙役,急得大叫:“公子,哎,不许再挤,再挤抓起来……”也让卷了出去。
宝珠这才真的害怕起来,心里怦地一声惊跳多高。袁训焦急的左右顾视,他再厉害,也不可能带着宝珠红花穿过人流,而卷到人流中惊走,受伤踩踏极有可能。
他索性不作离开的想法,事情紧急,顾不上避嫌。手臂一展,把宝珠揽在怀中,再喝命红花:“后退,退到墙那边去。”
红花早吓哭了,泪眼汪汪:“姑娘我们明年再也不出来了。”但人还能伶俐,小短腿一缩,就到了墙边,还能伸手去接宝珠。
宝珠才到墙边,身子压住的是红花,红花后面才是冷冰的墙。人流大潮中哭喊号叫声大作,而袁训也在这个时候,到了宝珠面前。
他手撑住屋檐下的柱子,又怕柱子不结实,另一只反转按住身后墙壁,恰好在宝珠面颊旁,好似一个小型堡垒。
宝珠才觉得能喘口气,就见一堆的人不分什么的拥护过来,她清楚的听到袁训闷哼一声,身子微晃,往后退了退,在宝珠衣上一撞,又用力往前站了站,和宝珠主仆隔开。
“红花,蹲下!”宝珠厉声高叫,红花还不肯蹲:“姑娘这墙冰死人。”宝珠怒叫:“快蹲!”红花服从惯了的,本能往下一蹲身子,躲到宝珠裙子下面。
宝珠往后又退一步,身子紧贴住墙壁,虽然穿着皮衣,也一阵冷冰上来。她顾不上自己,只道:“袁表兄过来。”
袁训回身,见到宝珠紧贴住墙壁,身子微有颤抖,不会是冷,应该是怕。她的一双眸子如暗夜中的猫眼,透出遇到危险的焦急。
她没再说话,但面容却表露出,你再过来些。
两个人身子此时的距离,也的确多了出来。
而身后的人潮,也多出来。
袁训不再迟疑,此时情势也不容他多想。他不是后退,而是一转身子,双手撑住墙,脸到了宝珠头上,把宝珠护在胸前。
“嗡!”
宝珠大脑一片空白,空白过后,才见到袁训虽近在咫尺,但并没有和自己接触。虽没有接触,但他衣上味道扑面而来,让宝珠避无可避。
宝珠腾地红了脸,这脸红看在袁训眼中,袁训大怒:“这当口儿你还羞涩什么!”他说话的气息,在冬夜里产生的白雾,从宝珠发上过去。宝珠哭了:“我又不是有意的!”袁训抿紧嘴唇,指望宝珠不回话,比登天都难。
两个人都不想说话时,红花又出来一句:“姑娘别哭,有我红花呢。”袁训无话可说,有你红花躲在最下面,你好好躲着不添乱就行了。
宝珠为了躲避这种羞涩,就看远处。不看还好,见人流似无尽头,一波一波涌过来,有人在里面挣扎,有人在里面手臂乱舞,还有人呼儿唤母,这些人从袁训背后过去,尽数挤在他的背上。
袁训紧绷住唇,没再闷哼一声,但从他脸色渐发白来看,这不是好滋味。
宝珠想安慰他,此时说这个无用。想道谢,又不想分他的心。就泪眼涟涟,断线珠子一样的落下。
“别哭,”一个柔声出来,袁训面色铁青,还能把持住声音不颤抖。
“嗯。”宝珠垂泪点头。她的心在此时,让触动得一发不可收拾。她索性抬眸,用糊满泪水的眼直直看向袁训。
他有一双坚实的手臂,就在刚才,有几个人让挤过来,撞向他的手臂,袁训一动没动,那几个人倒摔在地上,现在还在一步外呻吟。
他有一个宽阔的胸膛,虽没有撑住山海,却撑住如山海的乱人潮流。
情怀,无声无息的打开,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在宝珠还抱着宁可嫁在这小城里,至少人头儿熟悉的心思时,如一锅渐暖的温水,打开宝珠姑娘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