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寒冬昼短夜长,一晃便到了黄昏。马厩里又臭又冷,被堵住嘴捆着胳膊的葛逻蜷缩在食槽矮墙下,冻得脸色发青,身体发抖。他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此刻,若有人送他一件温暖的皮裘或一锅热腾腾的肉汤,他愿放下匈奴单于外孙、突厥可汗四皇子的尊贵,双手接过来,并向他真诚道谢。
可惜,这样的人,此刻一个都没有。这里是大周,这里的人恨不得他冻死,他三哥也恨不得他冻死。葛逻恐惧不已,他后悔了,他不该来肃州,更不该绑走姜六娘。
姜二爷居住的小院正房内,耀眼上的羊肉锅子上热气腾腾。裘叔、谢老、曾显志、姜二爷、姜留和江凌围坐在桌边,吃得浑身暖洋洋的。
比起羊肉片,姜留更喜欢吃锅子里的粉条和白菜。但是粉条煮得久了,用快子一夹就断,她抬起水润的桃花童,寻找铜漏勺。
江凌拿起漏勺,将粉条、冻豆腐和蘑孤捞出来,放在姜留面前的碟子里。长辈们正在谈论肃州和漠北的局势,姜留没出声道谢,只把碟子往哥哥面前推了推。
青梅竹马长大的默契,不用说一个字,两个人便明白彼此的意思。江凌又拿漏勺捞了些羊肉和牛肉片放进碟子里,才拿起快子,与妹妹吃同一碟食物。
跟妹妹在一起,难吃的白菜也变得美味了,江凌脸上被战场磨砺出的冷硬线条和气质,变得格外柔和。
看闺女和儿子凑在一起吃得香甜,姜二爷将一碟肉片放入滚沸的锅中,烫熟后夹到他们面前的碟子里。
“谢义父。”
“谢爹爹。”
两个乖巧的小家伙同时开口,表情如出一辙。只看现在的模样,哪个能想到这俩小家伙,单拎出任何一个来,都能令人闻风丧胆呢。曾显志差点留下羡慕的眼,这样出色的儿女,怎就没托生在曾家呢……
用完饭后,长辈们要议事,姜留和哥哥起身告退。到外边呼吸着干凛清新的空气,姜留露出满足的笑容,“哥,咱散步消消食?”
他也想,不过妹妹穿的是薄靴,在外边待时间长了会脚冷。劝她回去,又舍不得跟她分开,江凌便道,“吃得有些腻了。”
姜留眼睛一亮,“我那里有能解腻消食的山楂荷叶茶,哥要不要来两杯?”
“嗯。”江凌翘起嘴角,陪她往回走。
跟在身后的赵奶娘立刻紧走两步,回去命人烧水、泡茶。
进入妹妹居住的堂屋,闻着熟悉的气息,江凌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若三姐在这里,定会说他来此吃茶于理不合,把他赶出去。
不过,三姐已知晓自己对留儿的心意,或许不会把话说出口,只澹澹看自己一眼,让自己知趣退出去。
想到这里,江凌看向留儿的目光便带了澹澹的委屈。他的心意,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怎就她一点也觉察不到呢?
留儿过年就十四岁了,自己要不要趁着这次机会,试一试她对自己有没有男女之情?
脱去斗篷的姜留一转头,见哥哥望着自己,眼神跟被抛弃的小流浪狗似的,让她心忍不住心疼,“哥?”
“嗯。”江凌低应了一声。看着妹妹澄澈的眸子,他想,还是等她大两岁再说更为稳妥。
屋里燃着炭火盆,暖融融的。赵奶娘提着一壶热水走进来冲烫茶具,给两位小主子泡好茶放在桌上,退到一旁。
姜留又看了一眼哥哥,觉得他心里有事儿,但他不说,姜留便不问。哥哥到年十六岁,也该有他自己的小秘密了。想到过年,姜留就想到了年底清账,想到了康安的铺子、田庄和马场,开口道,“肃州虽然遭了灾,但康安风调雨顺,今年马场和田庄、铺子都赚了不少银子,只是这次来得匆忙,没能把账册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