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如何驯民,这些乡绅千百年来积累的经验可谓炉火纯青。
也有偶尔玩脱的,后果便是席卷天下动乱。
陈伯康沉吟许久,似乎是在心里做了一番计较谋划,就在陶春来等的有些着急之时,忽道:“明日,季盛安排人手,在寿春东西南北四门外,开设粥棚赈济妇孺老弱!青壮则组织起来,将染病庄稼收割销毁,补种其他庄稼”
“善!下官先替全县百姓谢过大人!”近来五内俱焚的陶春来终于看到些希望,不由激动的眼眶泛红,可随后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疑惑道:“大人,时节已三月,补种甚庄稼也来不及了啊!”
陈伯康却转头看向了一江之隔的淮北,“据闻淮北有种亩产一两千斤的黄金豆,可煮可蒸,食之令人饱腹,正是三四月可种。”
“啊?淮北是那伪齐楚王之地,他如何肯给我种子!”陶春来讶异道。
“事在人为。哎。”
口中说着事在人为,最后却没忍住一叹,这一叹证明他陈伯康也知此事的难度。
相识多年,陶春来却有些失礼的盯着陈伯康看了半天,似乎是要重新认识这名老伙计一般,此时身在野外,无隔墙之耳,陶春来终于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陈大人,您投靠秦相与万俟大人,莫非是与他们虚与委蛇?”
“呃哈哈哈,季盛啊季盛,一如当年年少赤诚。哈哈哈”
陈伯康笑的是陶春来当了大半辈子官,说话却还这般幼稚、直来直去,怪不得蹉跎半辈子。
随后却突兀的补充了一句,“想做事,需有权,总要先保住这乌纱帽。”
三月初九,寿春城外开设四间粥棚,同时开始组织民壮。
当日,陈伯康待在驿馆中寸步未出。他在等罗家的人上门。
三月初二那日,他故意在高度疑似何幻锋面前提及罗金义家就在霍丘县,的确是藏了相当阴损的心思。
他预想,连皇帝都敢刺杀的何幻锋必定会寻罗金义的麻烦
陈伯康虽不认为何幻锋能得手,但只要能在乡绅头子罗家引发慌乱,便会转移罗金义的注意力。
自己这边刚好借此机会,赶紧完成赈灾工作。
却不料,这么多天过去,罗家竟一片风平浪静。
陈伯康外表圆滑,实则内心相当自负,至今也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
可若是判断的不错,那何幻锋怎不出手哩?
难道是忌惮罗家左近那一营厢军?
此事尚未想清楚头绪,放粮当日下午,罗家管事果真寻上了门。三月十三,是罗金义五十九岁寿辰,江畔数县乡绅都会亲自赴宴。
罗管家借着送请帖的机会,询问起寿春县知县陶春来从何处得来的粮食开设粥棚。
陈伯康只道,自己也不清楚反正粮食已到了他手里,罗金义再不满,也没法要回去。
‘不知道’的理由,肯定糊弄不了乡绅们。
但世上总有些必为之事,即便何幻锋没能按设想中搅动霍丘局势,他陈伯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弱妇孺饿死。
罗管家见陈伯康不承认,只笑笑道:“十三日酉时开宴,还请经略大人勿忘赴宴,数县乡贤都想与大人亲近亲近”
‘数县乡绅’,陈伯康此举坏的就是他们的发财大计,虽然罗金义奈何不了他,但陈伯康也动不了罗金义。
总之,十三日的寿宴,宴无好宴
当晚,陈伯康于驿馆中辗转反侧,细思接下来的应对之法。
直到子时才将将睡去,可仅仅半个时辰后,便被一阵急促敲门声惊醒。
披衣起床,门外却是惊慌失措的田轻候。
一开门,不待陈伯康发问,田轻候便结巴道:“老。老师,大事不好!城外粮仓起火了!”
陈伯康眼前一黑,扶着田轻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下一刻便光脚冲出了驿馆。
寿春地处边境,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可夜半开城。
一路跑到南城墙之上,却见三里外的粮仓火光冲天,在黑色大地上形成了一束巨型火把。
间隔三里,似乎都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
“粮啊!我全县百姓的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