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戌时。
或许是觉着自己不该耳根软,最终同意了带爹爹出征,也或许是觉着方才自己冲的太快,害爹爹也跟着自己脱离了大部队总之,铁胆认为是自己害了爹爹。
陈初见状,一把抱住了铁胆,免得她继续自伤。
“陈大哥再去见沈大叔一面吧。”
父女俩短暂对视,千言万语尽在这沉默一瞬。
尽管庞胜义万般不愿承认,却也知大哥不行了,之所以强撑到现在,正是为了见初哥儿一面。
看起来,像是伤到了脏腑。
一旁的铁胆,娃娃脸上遍布敌人迸溅来的血点,经泪水一冲,形成两道清晰沟壑。
陈初马上明白了老沈的心思,侧头看了一眼六神无主的铁胆,随即由蹲变跪,大声道:“沈大叔,小侄爱慕令爱已久,日夜思之,欲迎娶铁胆回家,请大叔成全”
伴随着呼吸的动作,血沫夹杂着块状暗红血肉不住从嘴角淌出,似乎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痛苦。
但铁胆的力气陈初险些控不住她,便连忙低声在铁胆耳旁道:“乖,乖了,铁胆乖了,我帮你捉了贼人,帮沈大叔报仇好不好”
老沈望着初哥儿,挤出一丝笑容,心里自是生出少许欣慰初哥儿不错的,有他这么一张口,便将老沈送女儿的行为变成了临终求娶,
男子主动求娶,总要比女方爹爹倒贴白送,要好听许多,免得旁人说我乖囡没人要、硬塞给了初哥儿
待陈初从他手中接过铁胆的手,老沈长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生命中最当紧的一桩事。
战场上尸横遍野,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的汉子们浑身浴血,坚毅神色此时竟有些无所适从的慌乱。
“伤势怎样?”
金夏军一部北逃,却在北渡黄河之际踏碎了本就不厚的冰面,落水溺毙者甚众,剩余溃兵背水犹做困兽之战。
但面对建制相对完整、且兵力明显占优的齐军,覆灭只是早晚。
另一部则往西向洛阳方向逃窜,折彦文、张叔夜部同耿宝喜部正在星夜追击。
城东平原制高点牟驼岗上,陈初同陈景安、蒋怀熊、彭二并肩立于一处,遥望城北大营火光冲天。
方才,陈景安已知晓淮北生变、且元章欲要连夜南返,特意提醒道:“元章休慌,今日一战大破金夏,待消息传回淮北,想来那趁人之危的周国鼠辈八成会不战自退。”
陈景安说的确实有道理齐周自阜昌二年和议,两国间已大体维持十几年的和平,此次周国趁齐国危机,欲扑上来分一杯羹,也不过是狐假虎威之举。
待他们知晓金夏大败,只怕会吓得即刻退兵。
陈初认真想了想陈景安的建议,还是摇头道:“不行,不回去看家里一眼,我不放心”
‘家’是个特殊字眼。
让人感觉温暖的同时,又止不住的挂牵。
在场几人,谁的家眷没在淮北?
彭二和不在场的大郎、乃至岗下警戒的长子等淮北军官,自上月月底知晓周国进犯淮北后,谁人不担心家人安危?
但大伙都知晓,东京决战已迫在眉睫,此时就算再心忧,也不能分心,总要解决一头腾出手来再解决另一头。
至此刻,这场历经数月的东京保卫战虽仍有众多首尾要处理,不过总算大体尘埃落定,自然归心似箭。
也只有陈景安这种人,能以近乎冷血的理智,来劝说陈初暂且留下。
果然,听陈初这般说,陈景安则继续道:“战俘安置、战后功过赏罚、如何追剿残敌、如何问责西夏都需元章拿主意,千头万绪,除了元章无人可办。”
“战俘。”陈初只用了两息环顾旷野中尚未来及收敛的齐军将士尸体,便道:“彭二哥,若俘金夏高层军官,留待新春祭奠。中下将校全斩,普通士卒行三抽一之法斩首。余者发往各地矿山碳厂”
短短几句话,便定下了十余万人的命运。
“是!”彭二利落领命。
陈景安也不是腐儒,知晓此战齐军同样付出了不小代价,若不让众将士狠狠杀一批人,恐心中戾气难消,自也闭口不劝。
“至于功过赏罚。”
所谓‘功过’,此战过后,全军应该都有封赏,除了那。秦凤路刘叔平,‘罚’说的就是他。
陈初继续道:“刘叔平归营后,你们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待我自淮北回返后,亲自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