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宫猛地抬起了头,随后却又看向了数十步外的马车,直到柴圆仪说了一句‘无碍’,才红着眼睛道:“娘娘无病!皇上被晋王救回后,唯恐娘娘说出当年旧事!去年夏,便以‘不敬之罪’将娘娘赐死!可怜娘娘视他为天,当晚便趁着老身不在,自缢在了住处。”
说罢,李尚宫嚎啕起来,可柴圆仪却静静在原处坐了许久。
未时二刻,柴圆仪重新回到坟茔前。
不顾满地冰冷泥水,缓缓跪了下去,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沓干燥纸钱在青石板上放好,但拿出火折子后,却不知是因为有风雨,还是别的原因,哆嗦的嘴唇始终吹不燃火折子。
越是这般,柴圆仪越是执拗,像是要和阴沉天气较劲似得。
直到雨势忽然一停,柴圆仪抬头,却见正是那楚王撑着一把伞站在旁边。
兴许是雨伞遮住了绵绵淫雨,下一次尝试,火折子终于燃起了火苗。
柴圆仪将纸钱引燃,望着飞灰在风雨中打旋、飘舞,又迅速被雨点砸进泥地里,终于喃喃道:“母妃,你为何这般傻,他不值得你这般。”
一旁的陈初拄伞站立片刻,或许是怜悯柴圆仪的不幸遭遇,语气不由柔和许多,“皇后,该回去了。本王指天为誓,待你助我灭了完颜亮,本王定还你自由,决不食言。”
可依旧跪在坟茔前的柴圆仪听了,却迷茫的望着凄冷雨幕,呢喃道:“我母妃已死,便是楚王放了我,又有甚意义?”
陈初心中一警。他最怕柴圆仪在世间无所牵挂,那样的话,就没了控制柴圆仪的手段。
可下一刻,柴圆仪似乎迅速找到了新的目标,只见她凄凄一笑,将淋湿贴在额头的发髻掖回耳后,随即转身,朝陈初郑重叩首道:“楚王之事,我自当尽心配合,但我有一个条件,望楚王应允。”
“请讲。”
“待楚王事成,需帮我诛杀完颜皇族满门,再灭大周,黜柴极、柴崇二帝!”
陈初居高临下看向柴圆仪那张冻的青白的脸,须臾间竟不知该说啥,可接着,脸色平静的柴圆仪却像是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尖利狠毒。
“金、周两国都需为母妃陪葬!”
二月初二,陈初返回蔡州,柴圆仪大病一场。
在此期间,安丰朝张多福部一万扈从军、临安朝荆湖路督抚吴贡两万扈从军陆续抵达蔡州。
中旬,驻在淮南的韩世忠抽调三万淮北军于蔡州集结。
淮南、淮北一线交由蒋怀熊、彭二驻守。
留在东京的杨大郎两万余将士已做好准备,待大军北上路过东京时,再行汇合共同北上。
至于西夏那边,斡道冲已向陈初保证,由兴庆府出发的三万扈从军最晚于四月初十前抵达金国南京。
淮北这边,天策府计划于二月下旬率全军开拨。
蔡州城北,因各地大军云集,营寨连片,很多买吃食、酒水的挑担小贩闻讯赶来,迅速热闹了起来。
二月十五,数日晴朗后,气温迅速升高。
盎然春意,扑面而来。
张多福、吴贡两部客军主将知晓此处是楚王老家,格外注重军纪,严令属下进城,以免惹出事端。
安丰朝左千牛卫将军张多福部属因去年经历过大仪治军,军中多由淮北老兵充作骨干军官,军纪虽不如淮北军,但在当今论,已算难得好军纪。
可吴贡的荆湖军却难免保留一些油痞习气,好在主将吴贡一再交待下,众属下倒也憋着不敢进蔡州。
当日,荆湖军禄字营队将祝德恩同十余名属下步出大营。
营寨外,虽有零星贩卖吃食的小贩,但远不如一里外那座淮北军军营外热闹。
一位名叫杜宏的荆湖兵望着远处淮北军营寨,嘟囔道:“肏他娘,就连淮北兵大营外,卖吃食的都比咱营外的多!”
另一名弟兄却羡慕道:“谁不知淮北军的军饷高,且都是实发,人家小贩做买卖,当然要去钱多的地方。”
“都是当兵打仗,还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杜宏很是不服。
那袍泽却又道:“哎!我是知足了!来了蔡州以后,由淮北统一供应伙食这几日吃的我放屁都崩腥子,这辈子没这般爽利过!若是在我老家,村里的员外老爷也不舍得每日吃荤腥啊!”
杜宏兴许是觉着对方在拆自己的台,不由拉着脸道:“曹老六,瞧你那点出息!前年若不是东路军被挡在了泗州城下,如今这蔡州城,说不定便是咱们的了!”
前年,荆湖军虽在蔡州城下和守军经历了几场攻防,但远未到杀红了眼的地步,东京城外金夏联军大败的消息就传了回来,荆湖军当即在王庶和吴贡的带领下撤回了长江南的鄂州一线。
是以,参加了当年北伐的杜宏并未觉着淮北军多厉害,只怪上头的大人们太怂、太怯懦。
一旁的队将祝德恩忙低声斥了一句,“闭嘴!上头的大人难道还不如你一个小小什长看的明白?如今朝廷都对晋王服软了,你还嘴硬个甚?这里可不是咱的鄂州老营,莫胡扯,小心闯祸!”
被顶头上司骂了,杜宏才不还嘴,只讪讪往南边的蔡州城看了一眼。据说,这蔡州繁华不输江宁,上回没打下,这回吴大帅下令休沐时进城逛一逛都不许,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