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可怕的不是这个……
苏奈心虚地瞅着满地碎瓷片,季先生家里穷,估计就这几个碟子和碗,全敲碎了;还有饭菜横流的土炕,一时半刻洗不干净;还、还有撞出个大洞的门……
苏奈敛声闭气,小心翼翼地摘去了头上的面条。平日里,她百般献殷勤,那男人都爱答不理,冷言冷语;这次她醋没打回来,还把屋里弄成这般模样,只怕季先生得抄起棍子来,嘶吼着将她打出去。
可是半晌,屋里仍是一片寂静。
苏奈拿余光瞥去。
奇怪,季先生坐在地上,怀里还倒扣着只碗,让鸡汤浇了一身,却不见生气,面色奇异的很。
他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眉心颤动,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他不吭声,一双手颤得厉害。
“先生,你不要吓唬奴家……”
不会吓傻了吧。苏奈凑过去,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小胖墩也不干嚎了,似乎注意到这异常,跑来拉了拉季尧臣的袖子。
季尧臣的目光这才聚焦,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慢慢地看到了苏奈脸上。
她眨眨眼睛,那双眼睛上挑着。褐色的,人的睫毛。漆黑的,人的眼珠。这双冷黑的眼珠子飞快地转来转去,顾盼神飞。
风。
他感觉到破洞里吹进来的风正从他脸上吹过去,一层冷汗在发凉,风反而显得温热。
风里带着七月溽暑的气味,是木叶的味道。
让他想起去世的娘,想起小时候,把晒过的被子拥在脸上的滋味。
原来谁都是怕死的,到那关头,圣人也畏死,也怕那黑暗和冷。
迟迟地不敢迈那一步。
季尧臣就这样,定定看着她,忽然手一翻,“咣当——”怀里碗重重砸在地上。
苏奈吓得瞬间窜出去。
半晌,她贴在墙根上,伸出脑袋,却见季先生好像不是要拿东西砸她。
他兀自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慢慢地喘着气,随机瘫软下来,似乎劫后余生。
小胖墩见他这模样,吓得退了一步,和苏奈大眼瞪小眼。
“先生,”小胖墩嘿咻嘿咻蹲下,小心地拍拍他的背道,“先生你不要生气,姊姊不是故意的……”
季尧臣没有做声。
“是了。”苏奈下巴尖都乖巧得抵到了胸口,“奴家不是故意的,方才外面刮大风,一下就把奴家刮进来了。”
仍是寂静。
季尧臣在可怕的寂静中躺了许久,静静地爬了起来,旁若无人地拂去身上饭菜,走到苏奈面前,盯着她看。
红毛狐狸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迎接季先生严厉的眼神:“先生,你是不是还怀疑奴家的清白呀?那伙军爷早就走远了,奴家和他们,真的没有半分关……”
季尧臣扬手。
苏奈眼睛瞪大,瞬间抱住头。
半晌,听到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季尧臣凤目微敛,衣服上斑驳不堪,眼底发青,腰背却挺直,眼里似乎又有了冷锋般的锋芒,身上也似乎又重新盘旋着那股破刃的寒气。
他伸手从她头上摘下一根面条,面部扭曲了一下,嫌弃地丢在地上:“你躲什么?我放些水,你赶快在屋里洗一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