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这些心焦如火的商人们,外邦人仿佛不知恐惧为何物,他们依旧冷静,从容,按部就班地在玛希城内大兴土木,并有余裕询问他们的顾客是否需要运输上的帮助,只要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船资,并购买到一定的数目——几个行商联合起来凑够也行,外邦人便会用他们的船只将这些顾客同他们的货物一同送往下游任何港口。
他们提出这份服务建议的当日,有五艘巨船泊于城外港湾。令人目不暇接的物资同部分人员流水般注入玛希城,似乎说明了为何外邦人不害怕伯爵的大军——虽然在他人眼中,这点人数相比伯爵的职业军队不过杯水车薪,战斗力也极为存疑。
毕竟时至今日,外邦人都不曾显露过多少实际斗争的能力,那些逃出玛希城的低等贵族和市民一直在外控诉外邦人的无耻,说他们公然破坏公平正义的谈判,在事变当日以卑鄙手段突袭毫无防备的诸多与会者,将这些城市的灵魂人物像奴隶那样捆绑并囚禁起来之后,鼓动受他们蛊惑的下等人在城市各处作乱,以暴虐手段逼迫人们让出自由城市的主权……如此等等,十分耸人听闻。不过对一些理性的倾听者来说,“下等人作乱”固然让人忧心,可外邦人若非不能通过让利获得友谊和保护——在他们是如此富有的前提下,除了下等人他们又能联合谁呢?
通常来说,人数、训练、防御和补给基本上决定了战争的胜负,外邦人没有专门的战士(也听闻他们雇佣了个别黑发遗族),他们的故乡确实送来了许多援助,但增加的那点同伴加上原本固守此地的那些人数量也不足三百,至于城中那些被他们收买的苦力和下等人,哪怕女人都算进去,也不足两千,这些人在战场上能有多少用处呢?
外邦人中是没有力量天赋者的。
虽然外邦人身上有许多的神异之处,也许他们有什么未知手段能保全自己,甚至奇迹般地战胜他们的敌人,但至少现在没什么人敢赌、也不愿意想象外邦人获胜的可能,所以很快就有人购买了第一次乘船的资格,并再一次体验到外邦人在各种建造技艺上的极高超之处。
即使如今时机不对,不敢深究,大多同外邦人打过交道的人还是对他们的船只十分好奇的。在布伯平原,外邦人始终难以融入人群,即便经营许久,在他人眼中仍是异类的缘故之一,就是他们从不掩饰,甚至是光明正大地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殊异——或者说非凡之处,好比他们的商品和建筑,也好比他们的船只。
想当初外邦人的船只现身河道时,引起了多么大的轰动啊,若非两只精灵为之护卫,他们绝不可能第一次就被一个正式港口接纳,随后入驻……虽说精灵在此之后踪迹全无,令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当日不过是外邦人使用的一种幻术,但他们的船是真的,正如他们的商品也是真的。
仅仅是外观,外邦人的船舶就已经足够吓人。这些定期出现的船只大体上保持了同一般船只相似的、适应水流的外观,但光是不用风帆这点,在任何眼中都是不可思议的,船身的材质既非木亦非石,坚固非凡,并有喷吐着黑烟的,极大可能是金属所制的烟囱,也许就算是传说时代的人们都不曾见识过这般巨大的炼金造物。如果观察得足够仔细,还能够发现随着贸易兴盛,这些用于输送货物的船只也在发生细微的变化——或者是外邦人为自身所需改造了它们,或者……是外邦人一直在建造新船。
住在岸边的人们胆战心惊地注视那传闻中的白色巨兽破开水面,一日行尽千里,甲板上和舱室里的乘客也同样在为推动这造物的力量战栗,同时又惊叹于它的平稳及迅速。每当船只近港,岸上便一阵**,到真正需要靠港的水道时,这些大胆的领地管事同代理商人不得不先乘小船到岸上,完成如证实身份解释目的说服港口守卫等等的必要手续,几乎像外邦人刚刚来到布伯河平原那时一样,然后这些异类的船只仍不能接入码头,他们要搭起浮桥,将货物卸下小船,再送到岸上。
最初的几趟,他们花在岸上的时间比路上还要多,这还是外邦人早有准备,船上既有浮桥,又有非常轻的小叶舟,还有会誊写文书会记账的人随行——外邦人显然清楚他们在其他地区的口碑,只是这些对他们来说算不上大的阻碍,就算这些琐事耗费了他们如今非常宝贵的时间,外邦人也不见一点急躁。他们遭遇的戒备和障碍没有影响他们完成预定的航程,并且由于时间和空间都有富余,他们还友善地询问有没有人想要同他们一块返回玛希城。
难以置信,这个时候他们还想要扩展航道!
无论多么难以理解,没有其他选择——伯爵的铁蹄踏至前,传统的交通方式只能支持人们同玛希城极其有限的来往,更不必说同外邦人的船只比运量——在没有更好的选择,又有迫切需求的时候,顺应外邦人的好意又如何呢?凭借外邦人的过往信誉,这样做的风险很小,最大的风险也许是会招致伯爵的怒火——那位阁下一贯是很不乐意有人同他分享猎物的,大概在出发前,他已经将外邦人的所有财富视为囊中之物,不过他总不能把整个平原的领主都视作敌人吧?也许帮外邦人把家底掏得干净点儿,还能给他们分担一点伯爵的怨恨呢。
如果他们真有一点希望掏得干的话。
在河道下游不得不接受外邦人的船只巡航时,即将酝酿风暴的事件中心玛希城也在发生变化。
这种变化只要不是瞎,每一个来到玛希城的人都能察觉,他们能看到城外港口停泊的白色大船,也能看到旅舍大街外一日比一日稀疏开阔的街区同蚁群般忙碌的人群,外邦人有条不紊地在做他们想做的事。他们似乎是用高额报酬和繁忙劳作来稳定了一部分人心,而对那些因为战事将临而想逃跑的市民,外邦人也从不阻挠,只要同意在转让土地使用权的文书上签名,他们还会慷慨赠送一定数目的金钱,在正常年景,这足够一家人在城市生活三年有余。
很多人迫不及待地离开玛希城,也有许多人留了下来,受外邦人的待遇吸引,甚至远道而来的人在这个时候入城找活计,外邦人用他们自己的一套手段甄别后,也接纳了他们。
关于卡德兰伯爵军队的消息如报丧鸟般在平原传递。他们经过夏佐城;经过格列文镇;经过方奇河;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发誓,要把那些异教徒赶回他们的老巢!我要解救深受其害的子民,夺回那些侵占的土地和财富,碾碎路上的一切障碍!我要用血洗净、用火烧净那些邪魔的污浊!圣光在心,我以神之名,任何抵抗者,任何包庇者都是我的敌人!”
伯伯爵迟迟不至,是因为他将原定三千人的援军增至了五千!
以对付一个公国的兵力对付一群外邦人,伯爵足够慎重,意志也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坚决。
再没有人想跟在伯爵背后捡拾残渣,伯爵什么都不会给他们剩下的。也没有人再对外邦人有什么期待(也许、可能、大概有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有过那么一丁点儿)。
玛希城仍未关闭城门,白船仍在布伯河中平稳航行,外邦人仍未向平原上的任何人求援。
许多人引颈以待,等待血与火、死亡与新生,等待着记录、惊叹、遗憾、赞美同谄媚,同时收敛财富,谨言慎行,以熬过艰难年景。
又一个平凡的,炎热的清晨来临。
晨光照亮窗户时,阿托利亚睁开了眼睛。
他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但一个声音,或者说一些巨大的声音惊醒了他,轰鸣响彻城市,许多人在同一时刻被唤醒,他们跑到窗前,走出门口,向外,向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