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四到七号那几个新住地的迁徙部落都没有一个背叛了联盟的前族长吧。
当然,这种话埃拉只敢在心里说。
回家的路在交谈中显得如此之短,当赫萨说:“就在前面。看呀,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家!”
埃拉抬头看向前方,越过在路上直线前行的车队,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村镇展现在他面前。陌生是毫无疑问的,这个整齐得像尺子划成,街道直通远方,街边以同样的间距排列着同样的大小和形制,木栅栏围成的院子里坐落一栋两层的砖木房屋,一模一样的白墙在阳光下令人目眩的聚落,哪有一点有埃拉记忆中部落的样子?但埃拉又对它们并不陌生,因为虽然外观略有不同,这个新驻地的街道和房屋的每一个角落都表现出了强烈的工业城特质:
统一、精确、清洁,最简单的颜色,却给人视觉最强的震动。
赫萨跟着车队去马场存放车辆了,埃拉自己一个人慢慢沿着街道寻找家人的新住所。
虽然每个院子,每栋房子的外观都一样,但人们已经在这些房屋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院子里和门墙上都留下了他们独有的生活痕迹,埃拉数着门牌号一个个经过,然后在一处院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门,门上钉着两个黑铁门环,埃拉从木栅栏上向内望,看见院子一边开垦着一块菜地,一边建起了一座简陋的棚屋,棚屋隔成了两半,有围栏的一半中睡着一头黑色毛皮的牲畜,另一半的阴影下放着一辆双轮车。他看见了院中房屋门上装着的两个黑色牛角,宽大的窗中有人走过。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扣响了门环。
“谁?”
一个女人打开门走了出来,然后她看到了在栅栏后的街上对她挥手的埃拉。
短暂的停顿后,她大叫一声:“埃拉!”她跑过院子,打开门闩,一把抱住了这个健壮的年轻人。
“我的儿子!真的是我的儿子!”她又哭又笑,“兽神啊!你回来了!”
一个满脸皱纹的中年豹人也循声走出屋子,父子隔着院子相望,埃拉看着他,即是对母亲,也是对他低声地说:“我回来了。”
埃拉回来的消息不到傍晚就在新住地的豹族片区里传开了。一年的时间当然不足以让人们遗忘他,何况他在整个新住地都算有些名气,不知道传言在传播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其他片区的人似乎认为是因为这个胆子很大的豹人把自己的族长卖了,他的族人才能够迁入这个序列在前的新住地。
虽然他们的看法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对……
总而言之,埃拉回到了自己的族人中,没有受到想象中的责怪和刁难,即使不能说全部,至少大多数人如今已经完全能够理解他对术师的忠诚。也许半年前他回来还得不到这么多的理解,但正如他在训练营的伙伴所说,时间几乎能让一切过去。
族人们对埃拉在工业城的生活很感兴趣,虽然他们当中已有不少人去过工业城,但去过和在其中生活过显然是不一样的。埃拉不得不用很多的时间来回答他们的问题,一点也不意外地,他做会场守卫能够直面术师,甚至同他有过一次交谈的经历引起了所有人的惊叹。
除此之外,人们最关心的是训练营的入营条件和训练内容,因为这是进入工业城的工厂、学校和军队必经的路径,而因为众所周知的前族长犯下的大错,除了埃拉和此前入营的成员,其余所有族人必须再等待一年,直到他们还清所有债务,才能重新获得进入训练营的名额。
在部落不须任何付出就能得到这些名额的时候,许多人在暗地里猜测工业城是想通过扣下他们最好的年轻人来要求他们向术师效忠或者做点别的什么,然而当他们一被告知不必再向那座城市进贡了,他们却感到了恐慌,害怕自己被工业联盟所抛弃。虽然事实证明他们并没有被抛弃,甚至还可能受到了一点照顾,但回到过去“正常”的地位在这一年成了部落共同的愿望。
这个愿望让埃拉感到困惑。
“什么才算是正常?”
在埃拉看来,那些在工业城河畔的活动中心每天赌博、饮酒作乐,听报纸连载,看剧团排演并骚扰演员的族长背后的部落显然是不正常的,他们已经卖掉了很多部落的财富,为了让族人少给他们添麻烦,并提供更多可供出售的牲口,他们甚至要求工业城派遣工作组去管理他们的部落;而那些在学校和工厂的学习班里的部落首领呢?他们已经发现他们学到的具体知识并不能直接用于发展自己的部落,他们最多只能在工业城的协助下建立一些很小的高炉,炼铁的原料还有相当一部分要工业城提供,这就意味着他们生产出来的商品可能永远无法在质量和价格上同工业城竞争,如果不愿意吃这个苦头,他们就要配合工业城制订的生产计划,结果仍然是要受到工业城的直接控制;当然,也有一些部落希望被工业城直接统治,或者像埃拉的部落一样,已经被完全统治。
若是不计较那些旧日的尊严和一些“传统”,除了一个叛逃的族长,部落几乎没有失去任何东西,既没有人死去,部落也没有失去领地,即使他们迁移到了新住地,他们的领地也还在那里,工业城并未占有、也不曾将那片属于豹族部落的领地分配给他人。即使他们因为迁入新住地而背上许多债但时至今日,越来越多的人们已经认为,这只是一种让他们尽快适应新生活的手段,并且这种手段是非常成功的。
埃拉在回乡的这段时间里见了许多人,同他们进行过多次交谈,并同一些重新成为朋友,同他们谈得十分深入。他能感觉到族人对目前生活的满足和感激,没有人怨恨部落受到的“惩罚”,他们连那位前族长都已经不太在乎了,那个自取其辱之人已经受到了他的报应。
但族人的心中仍有无法直接表达的,但强烈的不安。
这种不安源于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