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轻轻嘶了一声。
他跟墨拉维亚接触不多,连话都不太想和对方说,像他这种层次的天赋者对“位阶”有本能的反应,就像对方也会有意无意地无视他,虽然只要在云深身边,那个人——那头龙就不会站在那里就令人眼球疼痛,而比较像一个醒目的装饰品了。作为他的(疑似)后代,似乎和这头龙相反,那个年轻人越是接近“术师”,天赋越是得到增强,并且就算他不在工业城了,他还是在不断变强。
知道他很强,但不知道是这么强。
“龙”从本质上就是一种异常生命。
“当然两者强度差很多,不是一个级别的,侦测的对象和精度也不尽相同。墨拉维亚他……”云深沉吟着说,“他说可能是成长环境不同,所以这个孩子还没有自己的‘本体’自觉,他从意识的深处否定自己会是龙,所以他应用这种天赋时,使用的并不是本身的超凡之力,而是将这种天赋同自然界的各种‘波’同频了。我从他的说明里理解到的是这个意思。”
“所以,”斯卡像牙痛一样地说,“他现在是个活的信号塔了?还是像你说过的那种‘雷达’?”
“机器和人是完全不一样的。目前来说,我们还没有很好的办法和足够的样本来对‘力量天赋’进行分析,”云深说,“墨拉维亚的意见是顺其自然……精灵那边也没有什么好的参考,只能暂时让他自己摸索体验了,这是成长的必经过程。”
“那这究竟麻烦在哪儿?不是挺厉害吗。”斯卡说,“别说他是龙,就算是人,就靠这种天赋,方圆百里内没有动静能逃过他的耳目,不正是你说过的‘信息优势’?那座城现在最多做个铁锹镰刀,难道你真的怕他做个‘地方王’?”
“就当我想得太多吧,”云深轻声说,“我担心将来的某一天,他会以为一切都是假的。世界是某个‘强人工智能’的梦。”
“啥?”
“我没有担心过开拓支队自立为王的事情。”云深换了个话题,“我担心的是他们面对的考验,不是新的这些,没有新东西,考验他们组织能力和价值观的一直都是那几个问题。”
“意识到自己是少数人时,如何看待自己和他人的问题;发现能够影响和控制多数人之后,又如何看待自己和他人的问题;选择和谁站在一起;可以犯错误和不能走错路之间的界限在哪里。”
“当然,现在这些问题还不算问题。”云深在斯卡“你在说什么绕口令”的怨言中笑了一下,“不过在时机比较合适的时候,我想成立一个组织,一个可能叫……‘解放者’的政治组织。”
在新玛希城的行政楼会议室里,起义军的代表之一说:“我们认为你们是解放者。如果没有你们和你们做的那么多事,我们就不会起来反抗。”
这名脸上有疤的青年人长着一张朴实的面孔,体格也是那种农民式的——手脚粗大且粗糙,肩膀不平,因为常年的重体力劳动而脊背有些弯曲,面对新玛希城的高级管理者们端正或不仅仅是端正好看的外表,他表现出一种自卑的窘迫,但依然口齿清晰,态度诚恳。
“我们一直受到贵族和教会的欺骗和压迫。过去我们只想着忍耐,就算早死晚死都是死,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教典也不准我们自杀。”他说,“可是这场灾荒太让人难过了,男人拉不动犁耙,母亲没有乳汁,孩子们的肚子鼓得好像住进了魔鬼,我们没有吃的,贵族和教会老爷说你们应该找外邦人要,都是他们害的,我们说外邦人都能把食物分给和他们信仰不同的人,你们地窖里的粮食呢?
“他们说没有,我们说肯定有,他们阻拦我们,我们就打倒了他们。发现城堡的地窖里确实藏着很多粮食,我们把粮食和大伙一块分了,领主逃跑了,去找他的骑士,和别的领主一起组成军队回来攻打我们。我们赢了一些战斗,也输了一些,加入我们的人越来越多,所以他们来攻打我们的军队也越来越多,他们用的是从这座城里买到的铁做的武器,很厉害,所以我们也想得到这些铁,我们在贵族的城堡和教堂里找到了很多财宝,把它们带来了这里,但不知道它们能换多少武器。”
新玛希城一方的人听完了他的请求,又询问了他们几个问题,然后由范天澜对他说:“这是合理的交易要求。”
由于他们带来的财宝数量较多,而且比较杂乱,一看便知他们几乎把所有能搜刮到的东西都送了过来,所以新玛希城需要对它们进行清点和估价。在清点和估价的这段时间内,城市也派了专门的招待人员陪同这些起义军代表去交易区挑选他们想要的货物,这让代表们受宠若惊,而进入物资存放的仓库后,他们感到的便是眼花缭乱,难以抉择了。
仓库里当然没有外邦人的传说武器,这些代表们也没想过能见到它们的一鳞半爪。他们好像饿得半死时掉进了粮仓,一时间激动得简直不知道该先看什么,不过招待他们的人很有耐心,没有表现出一点轻视这些没见识农民的意思,反而给他们拿来了食物和茶水,让大家坐下来,讨论他们具体的需求,然后才一个仓库一个仓库地陪同参观。开完茶话会的代表依旧为新玛希城的庞大财富所震撼,但他们知道自己的时间和开拓者的善意都同样宝贵,所以他们的目的很明确。
无论对武器仓库如何流连,他们在农具仓库停留的时间是最长的。待到对那些精钢兵器和盔甲的目眩神迷平复下来,他们表现出对既有利于农活,作为武器又相当有杀伤力的锄头、铁锹和镰刀等农具的喜爱,也考虑要不要多买一些大大小小的铁锅,它们看起来既能做饭又能防身;车轮和车轴是必需品,他们有自己的马和牛,但是很少用于运输的大车,没有比这座城更好的车具件了;针和线也需要一些,不仅可以修补衣物,也好收殓遗体……他们没有去粮食和服装仓库。
午饭是在库区吃的,虽然早就知道外邦人有名的一日三顿,代表们还是对他们的伙食之丰盛表示了极大的羡慕,尤其是他们同样知道外邦人作为异端的清教徒,和生活在这座城内的其他人吃的是一样的食物,甚至一些干力气活的人还要比他们吃得好些。而在几样主食和菜品中,他们对其中一道菜汤表示出了很大的兴趣。
“这就是那个……”
“那个‘好面包汤’吧?!”
“对,一定是这个!”
代表们指着汤盆很兴奋地说,然后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起了这种食物在王国内陆的名声。虽然这种方便食品出现的时间不长,从投入生产到进行推广,出现在新玛希城及其周边地区只有两个多月,作为粮食短缺时货币的替代也只在一定范围内流通,但获得它的代价之低——漫山遍野都是蝗虫,沙间土隙挖不多深就能见到虫卵;城市的专门商贩手又很松——无论送到面前的虫卵是装在袋子、篮子、破布还是大片树叶还是破陶片里,无论它们看起来有多么乱七八糟,他们都要,如果有人送来的虫卵重量不足以兑换整块的“好面包”,他们就会用刀切下对应的分量,不让人空手而归;十分美味——满满的盐和糖,加入水中散发出来的只有吃过好东西的人才懂的那种叫“鲜”的滋味,因此当这些商贩在平原四处活动时,不要说想在蝗灾中自杀的农民找到了土地的新价值,连城市里的居民都纷纷跑出城外,将田坎沟岭视为宝地,甚至不少的贵族和骑士都派人挖遍土地以寻找那些“神诫使徒”的后代,然后乔装打扮去到那些专门商贩面前,毫不客气地这些从炫耀财富收买人心的外邦人身上薅一把羊毛。
既然“好面包”连野菜汤都能调和,这份菜汤用的还是城市出产的新鲜蔬菜,菜叶鲜绿,菜梗脆嫩,鲜美的滋味更是被发挥到了十分,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问了:
“这是用什么做的?”
招待的人笑着说:“用了很多东西,比如说面包虫、豆子、鱼粉、蔬菜、胡萝卜、坚果碎……”
他说了十几样原料,有些是代表们没听说过的,有些他们知道是什么,对它们竟然能以这种方式组成食物感到惊奇,虽然关于它们是如何被做成他们所知的那种食物的连招待者也说不清楚,但这不妨碍甚至让他们更坚定地得出了这样的最后结论:这确实是好东西,外邦人就是厉害!
由于代表们已经心中已经有了前后轻重的名单,饭后他们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就暂时放下身上的职责,离开库区,到那著名的商业街和消息大厅去逛了一遍。相比库房那如山如海的景象带给人的震撼,街道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华展现出这座城市的另一面。只要自称是商人,能拿出有领主印鉴的文书,哪怕口袋里只有一块铜币,新玛希城也欢迎来客到他们的商业街去逛一逛。虽然对盗窃和诈骗防范得极严,但是那里从早到晚都提供免费的饮料,所以那个著名的旅馆大厅便成了一个消息的集散地,商人、小贩、使者、探子,在那里交流种种或真或假的见闻,讨论这座城市的新变化,和外邦人贴在告示牌上的各种通知和规定能给他们自己,或者他们背后的人带来什么样的利益。外邦人在旅馆大厅和一些人群常聚处摆上“收音机”这个神奇物件之后,人们从城中带出的消息不仅更多,而且更可信了,城市之外的人们就是通过这种渠道了解到那场会议的。
起义军的代表们大多比较年轻,对这种没来过的场合感到很新鲜,人们在这里开怀畅饮,自由谈论各种话题的氛围也容易令人沉迷,尤其是有些话题还会提及在王国中部发生的那些起义,他们不能克制自己不去听别人对他们的看法。听到赞许时,他们高兴,听到污蔑时,他们也忍不住要争辩,何况关于他们的恶意传闻比赞美多得多,然后争辩慢慢变成了争吵,在大厅的维护者过来制止之前,他们的招待者找到了他们,说对那些财宝的估价已经完成了。
于是他们离开了这个消息大厅,年轻的起义军代表在路上还愤愤不平,“他们懂什么!一群贵族的走狗!我们总有一天要把他们的主人也消灭!”
他的同伴捅了他一肘子,让他去看新玛希城的款待者,然后这名年轻人就闭上了嘴。
回到库区后,已经有两名工作组成员拿着账本在等候了。
“久等了,这是我们的估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