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那三个女孩中有一个已经怀孕,就是被罗萨尔按倒的那一个,她当时叫得很惨,但实际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原本任务失败的打击似乎让她十分低落,当军医同她告知此事,她立时就振奋起来,显然十分确定孩子的父亲是谁。一再确定红魔军不会杀掉她之后,这个姑娘开始对看守她的人提出各种要求,同时对同一牢房里的其他人颐气指使,言语间将失败的责任统统丢到他们头上,而其他人竟也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虽然早就学过“异化”这个词,但每次见到类似场景,战士们还是感到心情复杂。
“把他们的主人干掉之后,他们会变好吗?”有人问。
“不知道。有些人是没有主人就活不下去的。”
“但总比让他们的主人活着好。”又有人说。
“不应该有一群人践踏另一群人这种事情发生了。这都是不对的,应该被消灭的。”
“是的,我们就是为了消灭这些事物而来的。”
投毒事件没有影响这支军队的计划,这些被怂恿的少年男女是几天前被放出城的,此前一直躲在某处岩山之中等待红旗军经过,他们不仅对这支自己视为大敌的军队了解不多,对自己曾经生活的城市认识也十分有限,出身大多悲惨,有人至今未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与此相反的是,他们对自己的主人相当崇拜,简直能把他说出朵花儿来,只是并没有人想听。
罗萨尔用电台联络了前哨,再度确认了对手的动向,又同后续部队描述了他们遇到的一点状况,决定仍按计划行动。
日头渐渐西斜,地上的暑气蒸腾,战士们又护理了一遍枪械,清点弹药,整理好行装,走出石屋,收起营帐,在村庄外的平地上集结起来。
罗萨尔带领的这支军队,连同后勤和医疗人员在内总数刚刚超过五百,这样的一个数目要攻打一座有两万多人口,城墙高且厚,对他们早有防备的大城——在沙漠地区,这确实是一座大城——看起来似乎有些勉强,不过按他们这几年积累起来的经验,足够了。
列队集合,点名并进行一番例行动员后,军队离开了村庄。村民们站在村子里,目送他们的背影。
“原来这就是红魔军啊……”有人喃喃,“真和传说的一样奇怪。”
“怎么会有像他们这般的人?”
“他们会像那些人说的那样,把一切变化,让天和地翻转过来吗?”
这些村民不知道自己的村庄这片土地存在了多久,从祖先到现在的子孙,生活从未有过变化——也不是没有变化,雨水多的年景也许好过一点儿,雨水少的年景就过得艰难,但最艰难还是王公门阀互相征战的时候。在世代相传的记忆里,村庄也曾有过暂时的繁荣,也曾经十室九空,村民或者被战争征召,再也没有归来,或者遭遇瘟疫,尸体被拖去戈壁丢弃,更多的时候,人们只是尽己所能地生存着,除了信仰不去追求别的东西。
这世间不变的也许只有那座绿洲之城。
城中屋舍高大清凉,泉水甘美,绿树成荫,客商云集,是一处人间福地,只有尊贵的人、强大的人、拥有知识或拥有财富的人,又或者拥有美貌的人方有幸在其中生活,村民每次入城,在街上遇到这些人的车驾,只是见到他们的仆人都会自惭形秽。总有一些天真的少年梦想自己也变成城中之人,这种幻想若不及时打消,往往会给他们带来极其悲惨的命运,村庄的生活虽然贫苦,村人至少比奴隶多一点尊严和生存的保障。
岁月就是生死的重复交替,在人们不知从何而起时,一股异域的风吹来了这片砂之海。
“解放者”,这是他们自述的名称,但更多的时候,人们被要求称他们为“红魔”。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异教徒的旗帜比血还要炽红。
数年之前,卡斯波人带领这些异教徒翻越群山,只用一年就令这个流浪的佣兵民族再度团结起来,他们显然建立了一条能穿过群山的稳定通道,在异教徒强大的财力和武器支持下,骁勇善战的卡斯波人先是抵抗住了几个大部落对他们的围攻,联军不支而退后,他们便一路追杀回去,任何人都想象不到,卡斯波与异教徒联手起来,竟然一气消灭了四个人口总数在五千以上的大部落,将他们的土地和人口全都据为己有。
受此牵连的中小部落不知道有多少,不肯屈服的部落头领不是被杀死就是被永久驱逐,数以万计的部落人受异教徒奴役,在极短的时间内建起了一座大城。
如果在群山的另一侧,这是一个会让很多人觉得熟悉的故事,但地理阻隔了经验的交流,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侵袭,沙漠诸国的应对不见更高明的东西。
一位非常强大的王公感到自己受了挑衅,尤其卡斯波人是被他抛弃的狗。
纠集兵力之后,双方在沙海之中展开一场大战。
卡斯波人大胜。
或者说——胜利属于异教徒。
经此一役,异教徒真正在沙海扎下根来。
有了城池,有了土地,有了人口,一个国家就成立了。新国度像风暴一样凶猛地对外膨胀起来,异教徒——这些异端邪说的传播者带来了能在沙漠中丰收的作物种子,带来了炼钢术,带来了纸张和书本,他们还带来了沙漠人从未想象过的另一种生活,一种没有国王和王公们,也没有奴隶主和奴隶的生活。
他们建造城市,找到地下河,连通绿洲,修建水渠,从遥远的山峰接来雪水灌溉土地,广袤绿野像神迹一样覆盖大地,泉水从城中流淌而出,注入明镜般的湖泊,湖上水鸟起落,笔直的水渠和道路交织,摇曳的果木之间,茂盛的作物翻起阵阵波浪。
这是一个“水之国”。
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而这份奇迹的代价是无数部落和沙漠国家的灭亡,异教徒与卡斯波人要建立他们自己的国家,需要广大的土地和人口,他们没有从群山另一侧的丰饶之地向砂之海移民,而是不断挑起战争,像一头胃口无尽的巨兽,从他们的水之国起始,一个个沙漠国度地吞噬过去。三年时间,他们究竟进行了多少次战争,没有人数得清,他们究竟杀死了多少人,只能说鲜血已经足够流成河流,有士兵的,有奴隶的,也有商人,还有无数国王和王公的——哪怕是最有智慧的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历史,高贵者与卑贱者的头颅同样被斩落,热血一同浇灌黄沙。
疯狂而彻底的杀戮震慑了其余的反抗,红魔军的声名传遍砂之海,商人与贵族谈起他们如同恶魔,但这些风闻来到平民与奴隶的群体中,形成的却不是血色梦魇的形象。
因为这些自名为“解放者”的异教徒对平民和奴隶确实非同一般。水之国中没有奴隶,国王和贵族不是被杀死就是被削去所有权力成为平民,过去管理城市和国家的官员也全都被异教徒弃置,他们连学者的劝告都不听,一切权力都由自己掌握,只有那些最愿意服从他们的人才能从他们手中分得一些权力,甚至包括卡斯波人。
在这些异教徒面前,人与人竟然是平等的。
有人断言异教徒一定会被这些人民推翻。
但这种事情从未如他们期望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