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见面之前
为了一个伟大的目的,为了扭转更多人的命运,而选择叛离自己的出身,否定自己的过去,选择一条只论付出的道路是什么感受?
安萨路得到的是心灵的归属与光明的未来。
法塔雷斯得到的是永世之劫。
兰德皇子似乎认为他的厌世只是由于身体的残缺与记忆的负担,裂隙时代给他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即使他自我放逐了如此漫长的时间,也未能从伤痛之中恢复出来——“让他跟年轻人接触也许会好一些。”兰德对其他人说。
但法塔雷斯并不需要。
兰德对他毫无了解,也不想真正地了解他,跟法特雷斯产生情感上的联系有什么用处呢?他只要做好表面功夫就足够了,他可能认为法塔雷斯对他的态度是因为看穿了他的敷衍,但实际上法塔雷斯不在乎这个。
他也不在乎天空之城的众人对自己是真的尊崇还是利用。他有获取他人记忆和思想的能力,但很少对这里的人使用,不仅仅是因为他一看就知道大多数人在想什么,无论他们在想什么,法塔雷斯都对他们有极大的容忍。
无论如何野心勃勃,无论如何傲慢盲目,无论如何愚蠢短视,他们仍然是人。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基于人类这个身份作出的利益选择。
他们只是想营造一个唯有“获选者”才能登上的“永昼之国”,从未想过背叛人类。
然而法塔雷斯没有给他们知道真相而后作出选择的机会,正如那名魔族同他说“诸事皆定”。他也曾经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回到人间,然而当这些相信自己必定能改变世界的后辈踏上浮空城的基座时,这份罪孽他们已经注定要与法塔雷斯一同承担。
正如这把被送到中洲世界的钥匙,同样也必然打开它必须打开的那扇门。
当兰德皇子将联盟商会列入交易名单,并指明要求他们至少派一队人马常驻迷雾之国时,索拉利斯等人终于来到了新玛希城。
他们在路上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原因并不是交通不便。那艘搭载他们的补给船在回程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波折,沿岸的河税哨卡根本不敢对这艘白色怪物设置任何阻碍,因为知道他们根本抵挡不住,而联盟人也回之以礼,在通过时会用投射器向岸上抛去钱袋,索拉利斯觉得他们做事的方式很有意思。因为联盟人完全可以不必理会,但他们还是选择了这样一种行事方式,就算看到岸上众人像野狗抢食一样争夺起来,他们也不会居高临下地发出嘲笑。
和联盟人做朋友是容易的事,不是因为他们缺乏戒心,他们对索拉利斯一行人始终保持着合理的戒备,但他们能在戒备的同时表达出足够的真诚,口称“朋友”在许多地方是一种不会落到任何实处的表达,但在这艘船上,索拉利斯他们不说宾至如归,至少也是显而易见地被当做友好的对象招待的。
朝夕相对,食宿相同,包括他们在船上开读书会的时候,只要索拉利斯等人提出旁听,他们就会为他们准备座位。
一艘货船的船员居然会在航行中手不释卷,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景象,就算他们谦逊地表示这算不得真正的学习,在读书会中讨论的话题也不艰深——可是也绝不算浅薄。越是平常话题,联盟人越是有新奇结论,最值得索拉利斯注意的,是他们时常通过话语透露出来的对传统阶层秩序的不屑与不满。
他们的不满并非出自不得志,虽然船员在他人眼中绝非什么高贵工作,他们却似乎颇以为傲;至于他们的不屑,究竟是来自自身享有的优越生活——从日常生活来看,这些船员工作的报酬显然是丰厚的——还是来自于其他,比如说联盟的灌输?
白船航行无须人力,可以日夜前进,因为体量够大,所以它又快又稳,骑士在甲板完成日常操练之余,也会倚栏闲谈地理和历史的话题,在他们观看沿岸风光的时候,作为风景一部分的岸边农人往往从田地中直起腰来,目瞪口呆看着这艘巨船从面前经过。
骑士对这样的注视习以为常,船员却似乎对他们过度在意,在谈到这些农民时,这些联盟人对他们表示了很大的同情,既是因为这些黑瘦而蹒跚的身影背后一望而知的微薄收成,又是因为他们所受的犹如附骨之疽的盘剥——税役的身影像徘徊的野狗一样如影随形。
他们说“人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那应该过怎样的生活呢?”一名骑士用调笑的语调问,“如果人人都想当贵族,谁来耕种土地,生产粮食呢?如果没有人做这些事,人们都会饿死的。”
“我们不认为人的社会之中有分工,跟人应当得到物质和尊严的满足二者之间有冲突。”联盟船员说,“种地的人总是不得温饱,不种地的人却脑满肠肥,这种现象在任何时候是不公平的。”
“但这就是自古以来的秩序。”年轻的骑士对他们挑衅地说,“无人异议。”
联盟的船员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他。
“无人异议?”他们问,“这个结论从何而来?得出结论需要调查,那么是谁,在什么时候,去哪儿作的调查?他们如何向调查的对象提出问题,有多少人回答了这些问题?那些人在回答这些问题前是否知道他们有别的选择?‘无人异议’的结论是经过了这样的调查之后得出的吗?”
骑士一时语塞,然后不快地说:“谁会去做那种事情?农人也没有这样的脑子,他们的天赋早已注定,无论你问他们什么问题,他们只会说‘是的,大人,如您所言,大人’。湿柴草是点不燃的。”
“你去试着点过吗?”联盟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