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必说这样的妄想是建立在一个几乎等同于陷阱的基础之上,即使裂隙的重启是已经注定的事情,但任何知晓此事的人类都会认为是他们加速了这个过程,他们一定会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以耻辱的方式。
往常联盟工作者批判地面议会,非议迷雾之国的统治方式愚蠢到极点时,门外的看守者不是呵斥他们闭嘴,就是用破碎的逻辑来同他们争论,然后毫不意外地被这些口才惊人的联盟人反过来教育一番——毕竟他们之所以被关在这个角落里,就是因为被捕之后同地面议会撕破了脸皮,贵族法师想要羞辱他们,反而被联盟人的精神攻击打破了防御,只能恼羞成怒地将他们丢来这里。
而当这些联盟的年轻人壮怀激烈地构思自己的遗书,门外传来了不安的叩击声。
“喂!”一个有些发抖的声音问,“如果、如果,我们放你们出去,解除你们的枷锁,你们,你们能让我们躲开这些袭击,让我们跟你们活下去吗?”
小黑屋里安静了下来。
“你们也想要活下去?”安萨路问。
“当然!”门外的人说。
像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从只能伸出去一只手的窗外透进来的光又猛然增强,门外的守卫几乎是惨叫道:“护壁、护壁就要破了——!!”
安萨路从地上跳了起来,“那你们还在等什么?!”
其他人也踉跄起身,在锁链的碰撞声中,门吱呀一声打开,带着硝烟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
联军阵地上,龙天傲看着内城城墙上那层疯狂闪烁的护壁,现在已经是谁都能看出来它已经是强弩之末,即将溃灭的状态了。那些只遭受了一轮炮击,却已经伤亡惨重的下城居民仍在战场上四散奔逃,诸国联军终于在这种时候发挥了一点微薄的作用,护住了联盟阵地的两翼。
许多吓破了胆子的下城人及残兵向着战场外逃,他们的方向是对的,但也有许多人意志崩溃后反倒向着城内跑去,即使此前的徐进攻击已经在路上犁出了一条宽阔的无人带——同那仍在他们背后的山坡上凝聚不去的绿色浓雾形成对映的画面,护城河的堤岸垮塌了很长一段,河上的桥梁却被保留了下来,甚至来不及将它们收起,这条回去的路如同一个指示,即使下城的防护屏障正在遭受猛烈的攻击,那些下城居民还是拼命想要回去。
联盟阵地上的炮击停止了。
步兵阵地上的联盟军人端起了枪,开始冲锋的准备。
塔克拉在指挥位上看着那道犹如退潮的人流,突然眉梢一动,目光转向一侧,然后又转了回来,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后者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片刻之后又点了点头。
指令传达了下去,一门火炮上的炮手再度行动起来,装弹,炮闩闭锁,方向机调整角度,动作娴熟而冷静,然后又是嘭地一声,一发炮弹再度打向那片岌岌可危的障壁。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追逐着它的轨迹,看这枚高速弹体从战场的这一头飞越到另一头。
爆炸声中,内城上空的护壁再度大大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就僵住了。
这种僵硬并不是复苏的证明。
在联盟阵地上众多军人及诸国贵族骑士沉默的注视中,在扑到内城墙下的居民们充满希望的目光中,在内城法师及其众多学徒仆佣的惊恐视线中,这片顽强地坚持到最后一刻的银色城墙像一块重压之下的水晶,开始片片碎裂。
护壁的破灭与能量的逸散其实是没有声音的,人们却似乎在耳中听到了喀嚓之声绵延而去,裂纹组成了光网,光网最后一闪,就消失了。
天空恢复了平静,除了硝烟随风而散,像什么都没有存在过。
响彻战场的哭喊中,联盟阵地再度发动炮击,越过城墙,内城的标志性建筑被接二连三地击中,在同样的炮火强度下,这些法师塔的防御机制只是匆匆忙忙地、微弱地亮了一瞬,就被爆炸的火光和浓烟所包围,砖石从塔上滚滚而落,这些分位于内城四角及城市中央的高塔在隆隆炮响中剧烈地颤抖,倾斜,乃至于折断,浓烟中有身穿长袍的人从塔中跳出来,同那代表力量与权威的尖顶一起向城中坠落。
不同于爆炸的沉闷撞击余波从内城传到外方战场,引起战马不安的嘶鸣,烟尘团团升起,远在周边城镇也能看得非常清晰。实际上,不仅这些市镇中的迷雾之国国民看到了这场颠覆常理的战争,在这片广大平原的其他方向,收拢残兵回防的迷雾之国东部援军的将领,与联盟人联合后一路势如破竹的反抗者前锋军,都在高地上看到了这座大城于挣扎中走向覆灭的过程。
联盟步兵开始向城内推进。除了路上的弹坑和炮击造成的建筑损毁,没有其它东西能过阻挡他们的脚步,目睹了内城破防的下城人已经完全崩溃,看到身穿灰绿色军服的联盟士兵,他们不是仓卒逃走就是瘫软在地,再无一点战斗意志。联盟人像越过路障一样越过他们,踏上桥梁,涉过断水,城墙上还有一些意志坚定的守卫投射武器以图造成杀伤,在一轮步枪齐射之后,这些虚弱的抵抗也宣告结束了。
攀上内城城墙上被重炮打开的缺口,数以百计的联盟军人跃入城中,对最后的敌人展开进攻。
而此时的内城已经如同地狱。
法师塔的倒塌造成了大量的伤亡,内城的建筑布局显示出鲜明的等级秩序,因此越是靠近法师塔的住宅越是华丽和仆从众多,这些房子的主人对法师塔的倒塌没有任何准备,等他们终于意识到要逃,财物还未来得及带上,成千上万的砖石已经从他们的头顶重重砸落。废墟覆盖了出城的道路,粉尘遮天蔽日,仿佛这样的灾难还不够,从倒塌的法师塔中又流出了彩色的火焰,那是施法物质互相混杂又接触到空气之后燃起的火,不仅难以扑灭——现在也没有人想要去扑灭——更重要的是,它们正在产生有毒的烟雾。
到处是惨叫、痛苦和无助的求助,人们在烟尘中四散奔逃,连骑兽也知道大难临头,从厩舍一路奔到街上狂奔乱撞,安萨路用弓箭射死了一头践踏路人的疯马,转过头,将蒙面的布条从脸上扯下,对身后跟着的一长串人说:“这边走!”
一些人懵懂盲目地跟随过去,另一些人则迟疑道:“可那个方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