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书的笑容温暖而宁和,让昤安莫名地信任:“娘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怎么担得起娘娘一个谢字?”她看了看有些窘迫地昤安,柔柔道:“娘娘久居金陵,想必对宫中的这些事还不甚了解,正如方才檀儿所说,这咳喘之症是皇上从娘胎里带来的病,从幼时至今,吃了多少药就是不见一点好,皇上平时就有头晕和气短之症,严重时气血攻心便会吐血昏迷,一个月里总有三四次病发,让太医调养着也就慢慢恢复了。奴婢在宫里十多年了,对这种情况也就见怪不怪,那檀儿刚入宫不久,赶上皇上发病自然慌了神,才那般惊慌无礼。”
昤安暗自思忖着,惊然之余更平添不安:“如此说来,皇上今日因为新后册封贪杯病发,倒是我的罪过了。”
毓书将昤安头上的钗环珠络卸下来,安慰道:“娘娘多虑了,前些年先皇后生辰时皇上也是因为贪杯和司徒大人多喝了几杯导致呕血不止。皇上身体孱弱天下皆知,是再怎么怪也怪不到娘娘身上的。如今太医正在为皇上诊治,朝臣们都挤在授章殿门口,娘娘新后入宫还未成礼,还是别去的好,先暂且歇下,等皇上醒转了再去探望罢。”
昤安回想着毓书方才的话,内心暗暗佩服,想到自己在太守府中掌管府内大小事务多年,也算练就了待人接物的本事,可方才竟也六神没了主,不及毓书一半的淡定稳重。
她内心惭愧非常,又转念想到方才毓书口中的司徒大人,便问道:“姑姑口中的司徒大人,就是先皇后的生父、当朝首辅、皇上的恩师司徒启么?”
毓书的笑容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温言道:“正是,说起来,司徒大人既是从前的国丈又是皇上的恩师,既有先帝辅政的遗诏又手握一半的兵权,现如今即便先皇后薨逝了,他在朝廷上也依然是风头无二,人人谈之色变。他今后难免会时时与娘娘碰面,娘娘可一定要谨慎对待,万万不能出差错。”
昤安对这位司徒大人早就有所耳闻,无论是坊间传言还是父亲的讲述,都把这位权倾朝野的当朝首辅九千岁传得神乎其神。
据说,他当年不过一个小小的侍郎,却因为在先皇的寿宴上献出了祥瑞之宝成为了宠臣……
据说,先帝对他极其信任,亲自任命他为皇子的太傅……
据说,他对当时还是皇子的王珩极其关照,待其如子……
据说,他城府极深,不可捉摸,创建了刑狱司来监督官员,内持朝政,外控军事,在六部和各司皆有爪牙,手眼通天,无所不知……
据说……
她从无尽的回忆和猜想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然妆容卸尽,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感到无限的陌生和恍然。
昤安有着让任何人都过目不忘的美貌和气质,像是高山上突然绽开的寒光,带着凛冽而无法忽视的惊艳和光芒。任凭是谁第一次见她,都难掩眸中的怔愣与惊讶。
她其实毫无困意,像一个木偶一静静坐在镜子前。元宵节的喧嚣恍若隔世一样在皇宫外喧腾着,她却浑然不知。冉月看出了她的不安,静静道:“小姐别忧心,就像您常说的,既来之则安之。”
毓书附和道:“冉月姑娘说得极是,娘娘已然操劳了一天,快些歇下罢。”
昤安在丝绒毯子上躺下,却如同芒刺在背,她望着帐顶那密密麻麻的苏绣的龙凤呈祥图样,明黄、朱紫、绯红,那样繁复而热闹的颜色,扰得她的心越发凌乱不堪。
似是在自语一般,她喃喃开口:“皇上为什么会选我当这个皇后呢?我父亲不是京官,官职不算高且没有什么傲人的政绩,我与皇上更是素未谋面,他为什么偏偏选我当这个皇后呢?”
毓书沉默了,她的眼神如同跳跃的烛火一般幽微不定,不知是因为情绪还是光线,她最终不能回答,只是淡淡笑答:“皇恩浩荡,自是娘娘的福气。”
毓书的话像是烛火之上缓缓消散的烟尘,绵软而细长,幽幽地飘散开来。
待毓书离开后,昤安从黑暗中摸索着起来,将自己的凤冠拿起来,对着亮银一样的月色细细看着,一层灿烂的、模糊的颜色,像是照进了黑夜里的阳光。
她默默片刻,将它收回了箱子里,回头的时候眼中却有了斑驳的泪光,她抑住了它,缓缓地回到床上合上双眼,过了一会儿,上好的粟玉枕上粘了参差的水痕,湿而热,渐渐化开,最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