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用手指抚过唇角,舔了舔沾了酸汤的指腹:“虽然开胃,可别贪吃。”毕竟,虽然不是醋喝多了,酸汤也会给人腌入味的。
荣枯笑道:“不会贪吃。”
过了一会,他又开口道:“如今大周十五道前来辩法的僧人名单都已经定下了,其中不乏有和我师父同辈的高僧,小僧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在夏三月结束之前,离开宁王府,先不说寺院之中是否还愿意收留我,我也可以去山中结庐而居。”
李安然道:“这话题我们不是早就聊过了吗?为何又旧事重提?”
荣枯脸上露出难色,过了一会才叹息道:“其实是这样的,小僧昨夜思忖了良久,若要全面驳倒众多精通佛法的高僧,小僧自己就先得是于戒律、心境之上无可挑剔之人。”
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干咳一样,他的舌尖在下唇上轻轻舔了一下:“但是现在小僧借助在宁王殿下府中,虽然说僧所在,即为道场,但是殿下毕竟是女子——我怕……”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眸微微下垂,似乎并不太愿意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
李安然却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你怕那些高僧,在辩题上说不过你,于是便拿你在本王府中暂居的事情攻讦你,污蔑你是本王的入幕之宾,早已身如污泥,破戒无数,怎么敢妄议菩提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慢悠悠的,眼儿妩媚流转,却不知为何让人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里往外冒。
荣枯低头:“这确实是小僧担心的,但是小僧担忧的不是我自己的名誉,而是大殿下的清誉。”
李安然把玩着手边上的白瓷杯:“所有人都知道小卫相公心悦于我,更知道他为了讨好我,将《与妹同游帖》亲自送到了我的府上——可他们只会把这一段当做风流美谈,却无人敢公然责我‘无礼节’,先为了元容千里奔赴雍州,后又同小卫相公把臂而行。”
她放下手上的杯子道:“法师可知道为什么?”
荣枯道:“殿下同叔达、小卫相公是君子之交,小卫相公虽然心悦殿下,却能以礼克情,小僧不觉得此件有什么好诟病的。”
李安然挑眉,眼睛眯了起来,往前凑了凑笑道:“法师真的这样认为?”
荣枯被她噎了一下,双手合十:“出家人自然不打诳语。”
李安然撇了撇嘴,笑道:“如果他们敢在辩法会上开这个头,指着我这个辩法会的主办者,一品的亲王,当朝皇上最宠爱的长女的鼻子,说我和你这个和尚有染……你猜猜这么说的人会怎么样?他在的庙,又会怎么样?大一点想,所有这些在场的和尚,又都会怎么样?”
荣枯悚然。
李安然对着他太过平易近人,以至于他都快忘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无冕的君王。
是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是手握生杀大权,立于大周权力巅峰的那两个人之一。
他叹息道:“小僧……会尽力不让同修们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他们从现在开始,就是法师的敌人了,法师也要同情他们吗?”李安然一只手按住膝盖,身子微微前倾,引得她耳朵上的垂露珍珠铛前后摇晃不停。
“虽然我的心意同殿下是一样的,但是这不代表诸位师兄、师叔伯们,就这样成了我的敌人——我会辩赢他们,但小僧也不想让他们横遭法难。”荣枯双手合十,对着李安然拜了一拜,“唯有此,殿下可愿意顺从我一次?”
李安然垂眸,嘴角依然噙着笑:“法师随喜便是。”
虽然这话说得实诚又难听,但是她欣赏荣枯的,也就是这样一点——他不会为了谄媚而弯折自己的思想。
她喜欢这样的人。
过了一会,她又听到荣枯小声道:“小僧还有一事想问殿下,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听?”
李安然道:“你知道我总是愿意听的。”她侧着身子,因为身上穿着的襦裙薄,反而因为这个动作显出了一段玲珑妩媚的峰峦。
荣枯又觉得有些热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殿下,可愿先随我修行?”
李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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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和尚,你又钻牛角尖了?拒绝了我那名义上的大孙子在你座下修行,怎么又打起我的主意来了?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荣枯:……
他就知道是这样。
算了,还是先准备辩法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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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宗天佑四年秋,大周十五道高僧云集天京,开文皇帝、文昭帝两朝辩法之先河。
——《周书-武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