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睡熟了,雪苋自榻上起身,不知不觉走到秃峰林。
以前,她吵着弦月哥哥来秃峰摘琉璃花,回去的路上偷懒撒娇让人背。
雪苋踏过回忆中的每一步,走至一座秃峰,竟有一朵琉璃花于月光下石缝中静静绽放,花瓣渡了幽光,似梦一般。
雪苋飞身而上,摘了琉璃花。
捏着指尖花,飞身而下的一刹那,蛰伏沼泽河的水虺破水而出,血盆大颚闪着尖密巨牙,雪苋虽学了些法术,绝非水虺对手,口中的诀咒,击至水虺身上,堪比挠痒。
臂弯粗的红信子,舔上少女身子的瞬间,一记灵光将水虺打回沼泽河底。
雪苋只觉腰身一紧,眸底闪过随风而动的银发千丝,是他的弦月哥哥。
商弦月携着人落地,便松开手,“寻死莫要在魔阴王朝,晦气。”
言罢,旋身欲走。
雪苋指尖一松,琉璃花坠地,她飞扑上前死死将人抱住,“弦月哥哥,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商弦月用力将勒着腰身的指头掰开,只背身道:“明日我让黑檀送你出王朝。”
雪苋几步跨前,与人面对面,说:“我不走,你杀了我我也不走,我死也要留在你身边。”
商弦月冷笑一声:“当初为了个鹤焉,不惜与我翻脸,道这魔阴沼泽地处处不好,只想往外跑,难不成鹤焉对你不好,这才让你惦念起这个曾被你嫌弃的地界。”
雪苋使劲摇头,“当初我以为我喜欢鹤焉,其实不是的。”
她抓住对方的手,“我喜欢的是你,弦月哥哥。我早便喜欢上了你,我却不自知。那时,我戴着十二月珠看你的眼睛,十二月珠亮了,你还记不记得。还有那次,我拉着鹤焉的手说我喜欢他,珠子也亮了,可当时我看的是你的眼睛。十二月珠实则是为你而亮,并非鹤焉。”
这些,是近日捧着舍利珠看往日影像时,内观后觉顿悟所出。
她才明白,为何当初会莫名想偷偷跟踪他,每时每刻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因为她喜欢上了他,自然满心满脑皆是他。
可她自小视他为亲生哥哥,从未往情爱范畴内想,她不知何时起,那份兄妹之情变成了爱情。
不可知,不可控。
她终于明白了,已铸成大错,时过境迁桑海桑田。
商弦月面无表情,只静静听眼前的丫头一边淌泪一边道:“我说我喜欢你,你一定不信是不是,或许你信,又觉得荒唐。可是我说的是真的。”
“你喜欢我?”商弦月眸光流转,望向天边月,“你若喜欢我,又怎会亲手将锥子插入我的心口,你师父师娘养你至六岁,可我养你十年。显然十年远不及那六年来得重要。你不会不知八部龙锥乃灵器,一旦沾身,便散人神魂,你喜欢我,竟是喜欢到想让我身魂散尽。”
对方话中的每一个字,像是化成锥子,直戳她心口。
雪苋抬起一只手,捂上脸,泪水却不停打指缝溢出,她哭到抽搐,上起不接下气道:“我不知,我真的不明白我是如何下得去手的,我不知,我始终不明白,我怎样想都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
御袍广袖下,指骨紧蜷,商弦月几乎要忍不住抬手去安慰眼前哭得快晕过去的少女,手指方要抬起,雪苋移开遮着眼睛的手,他又将手缩回。
“我不止不明白我为何对你痛下杀手,后来的种种我也不大明白。自你跌落浩瀚渊后,我不是头疼便是手痛,尤其手指头,痛得厉害,只要阖了眼就是你的影子,我睡不下,要么嗜睡不醒,我食不下东西。后来,我的手指头不痛了,心又开始痛,像是被箭穿被针扎被千万车轮碾扎,我痛到呼吸困难,痛到连说一句话都要攒好久力气,我也不想的,我吃了无数贴药,却丝毫不管用,我不知怎样才能止痛,直到我见着你,只要能见着你,能守在你身边,我会好许多,能为我止痛只有你,弦月哥哥。”
商弦月默然不动,任由冰凉的小手紧攥着他的手。
终于,他抬手抚去少女眼角方淌下的一串热泪,“你先前蠢,现如今,还是这般蠢。”
抽离自己的手,商弦月向前行去。
雪苋怔了半响,追上前,掏了十二月珠,戴至腕间,她拉起对方的手,直直盯着那双意味不明的眼眸,“我说的是真的,弦月哥哥你看,你看十二月珠亮了。”
光亮刺了眼,雪苋垂眸,瞧见玉腕上的十二珠串,赤红如血,每一颗珠子皆散着光芒,珠子愈发炽热起来,甚至烧得她腕口有些疼,雪苋哭着笑道:“你看,弦月哥哥,珠子变成了赤红色,我没有骗你。”
见对方面无情绪,雪苋将赤红温润的珠串取下,塞至对方掌心,“西极老师说,若珠子有变红的一日,就将十二月珠交由你保管。”
珠子赤血似得红,映上漆黑眸底,商弦月能感到珠子的炽热,像是这些年对她的感情,炽热浓烈得似要喷涌而出,却被他强行克制压抑住。
他掌心施力,珠子在他掌心碎成齑粉,又打指缝间落到地上。
“我不杀你,是因答应西极老师,留你一命。我同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在一起,都不会同你在一起。”商弦月说完,转身离开。
雪苋没再去追,而是缓缓蹲下,捧起地上的一捧赤粉,细细捻于指尖,对着月光看,有闪闪微光,似风干的心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