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丝与万络丝难分之处就在于表面几乎看不出,只能凭借那飘渺的触感。要找出二者的区别,恐怕比汪洋大海中抓一尾鱼还要难上数倍!
陈六爷看那年轻人大大方方接过布匹,眼看手抚,举止颇有行家里手的神气,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担忧。
若那年轻人当真能分清,他便能在陈六爷这里记下重重一笔。这份功夫,只有投身这布行五十余年的老人陈六爷才能自信百无一失,这人二十左右的年纪,若是能做到……定会前途无量。
可要做到到底太难!虽然他陈记布坊在这嵩江市场占第三位,手下伙计徒弟六十余人,但能做到这一步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而已。他一人分拣而出,如此货量,昼夜不息也难以完成。若完不成,他不仅会耽误了眼下的生意,更会违了一位绝对不可得罪的大客户的单,那后果岂是他一个小布坊能承担的?
陈六爷在看,其余的伙计也在看,那位瘦长汉子半是鄙夷半是好奇,斜眼瞥着人。
地下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似的,只有一人在动。
但看李承安轻抚过天青布,闭着双眼,此时此刻,手指便是他的眼。“眼”在布匹之上流连,停上一停,眉头微蹙起,待再动,便是人心里有了主意;他看过一匹,又取过另一匹。
只是这第二匹进行得分外艰难,李承安眉头许久没有舒开。
陈六爷在心里感叹:小子,布行门道深,还是得多练练啊!
一旁的伙计不敢言语,但彼此露出的表情泄露出他们的想法,或忧或惊惧,耻笑者亦有之。
李承安还在看,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取来两匹,依次查看抚拭。
待做完,年轻人舒开眉头,露出一个笑,“老人家真会开玩笑,这两匹,俱是乌丝。”
老人遗憾地叹了口气,“你错了,天青色那匹是万络丝。”
一言既出,年轻人败局已定。守在老人身旁的徒弟们大大松了口气,要是随便一个外来的汉子就把苦学多年的他们比了下去,他们还有什么脸面继续留着?苦着脸的倒是那些伙计,毕竟东家倒霉,他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那也是乌丝。”一片嗡嗡声中,李承安的话语无异于一声惊雷。
陈六爷正准备招呼人把人客气地请出店,闻言不由得笑了,“老夫干这行已有五十又四年,鉴布水平多少还是有些的……”
有人插嘴道:“师傅称第二,没人敢居第一!”
“无礼!”老头回头斥了声,微笑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如此,你还是不信吗?”
李承安道:“老人家,我信您。但更相信我自己,相信祖上和娘教我的东西。”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陈六爷感叹了声,取过那匹天青丝便要与人讲解这万络丝和乌丝的区别,但这一摸上去,指尖传来的异感叫人心脏扑通跳了回,好像有一丝不对……
待人一番亲自查验,居然真是乌丝……他大抵终于是老了,居然失误了。老者看着李承安,眼神中闪过很多情绪,最终还是停在了请求。
陈六爷道:“是老夫错了,这的确是乌丝。”
李承安拱手笑道:“老人家,您这布匹那般多,伙计一时粗心,错换了也常见。不想今日却闹了回乌龙,晚辈惶恐。”
“唉,叫你看笑话了!”陈六爷接着台阶走下,心里对人很是感激。
“实不相瞒,晚辈来此是为定一批葛麻布卖。如今时光过去许久,恐误了老人家时机,不妨快些将二丝分出。”李承安道。
“葛,麻?老夫这里倒是有不少,你若帮了老夫这个大忙,库里的五百匹麻按市场价三成卖与你,老夫只回个本便是了。”陈六爷听到来了生意,精神一振,两颊立刻红润起来。
“五百匹麻……”李承安低头思索,末了忽的露出一个笑,那个笑让人联想到森林里捕猎的猎手,让人有些不安。
李承安道出他的要求,陈六爷瞪大了眼,直呼: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