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坐在炉子边一粒一粒喂无衣玉米,打发时间。父母舍不得烧煤,烧煤泥的烟气大,炉火不旺。屋子里很冷,蜗居在这样的环境,打发每一分时间都那么艰难。忘了怎样度过的青春岁月,那时不觉得怎样,大概青春无所忌惮,经历多了反而挑剔。
江北的变化比江南更大,平房几乎绝迹,都是新盖的住宅楼,齐齐整整,高度相当,街道横平竖直,比江南宽敞规范多了。元宇找不到叶从阳的家了,拆迁的变化竟使元宇无法辨别他家老宅的具体位置。江边也如对岸一样修砌了砖石,河边漫滩漫步不能够了,只能按修好的河堤走,高处了河岸一大块,不然就是跳河里。
回家跟母亲念叨了一下,周庆芳说:“他在啤酒厂送啤酒呢!你去那儿就能见到他。”元宇瞪大了眼睛问:“妈!你是怎么知道的?”周庆芳答:“他一年来好几回,我怎么不知道?一整还拿东西,有时陪你爸下两盘棋才走,天热那阵儿还时不时送一箱啤酒,你真得好好去看看人家。”元宇问:“你怎么没告诉我?”母亲说:“你又没问,我怎么想起来说。”元宇仿佛瞬间看到他陪父亲下棋的寂寞身影。
元宇在啤酒厂大院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刚刚装完车的叶从阳。虽然相隔的还很远,元宇停下了脚步,有意与他留了一段空旷的距离。看得出他比从前略显消瘦,皮肤更黑,精神还是一贯的饱满。他伸出手点烟,手上冻伤遍布,十分粗糙,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浓重的烟雾,仿佛让烟雾带走自己身体里的疲惫,随着冬日的冷风飘散。
当他看见元宇时就熄灭了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轻轻碾灭烟头,然后缓缓抬起头,露出了真诚的微笑,仿佛要悦納元宇归来的一身风尘。他们就在这贯穿着冬日寒风的冬日阳光中相视而笑,元宇瞬间捕捉到了与他在青春风暴中最为亢奋的情绪,突然伸出双手在空中一拍,摇晃着身体有节奏的向他迈进步伐,用欢快的韵律,拉胯的音色唱道:“春天风会笑,我的歌声俏,你像只快乐鸟,夏天日头炎,让苦闷燃烧,我想念你的微笑——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宝贝,不管相隔多远——”于这个世间,他只能在他面前如此放空自己,不必掩饰,毫无拘束,退去一身阴霾,达到一种瞬间的净化过的自由之境。
啤酒厂里干活的人看着都笑了。元宇跳到了他的身上,叶从阳捶了一下元宇的胸膛,笑问:“你没变疯吧?”
元宇同样的还了一拳笑道:“高兴!看见你就是高兴!”
元宇陪着他送了半天的啤酒,共装卸了五车,都是定点的经销商,批量大,送去后码放在固定的位置,将上次的空瓶带回啤酒厂即可。来去的路上,叶从阳并没有问元宇太多问题,倒是元宇问题不断。谈话间,元宇渐渐知道叶从阳在此处工作了三年,头两年只是单纯的装卸工,最近一年自己买了轻卡,承包了江北的一片区域,只负责送货,按件数计价,薪酬每周结算,并不参与酒厂与代理商的供求关系和价格差异。叶从阳说:“这种工作适合我,费力不费心,空闲的时候还能拉点活。”
元宇道:“咱们两个人都忙了半天,你一个人那里还有空闲的时间,而且这个活儿并不轻松。”
叶从阳笑道:“这算什么,天热的时候我雇两个人都忙不过来。晚上回家哪哪都疼。主要是为了赶活儿,必须要快,抽个烟的时间都没有。”元宇没来及说话,他又说:“当初买车的时候寻思的挺好,不忙的时候拉个活挣点外快,实际上不但累,没时间,乱七八糟的事还不断。就冬天不太忙了,七大姑八大姨的谁叫你不得去,搭工搭力费油钱都无所谓,问题是他们也不领情,认为你有车就是应该的,你要是推脱吧他们还不乐意。唉?你说我是不是变得世俗了,实际上这点事不值得抱怨!”
元宇笑道:“不算啥吧,连背后抱怨的权利都没有吗?”
叶从阳也笑道:“关系社会办事没那么简单,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不好的方面,关系网都是最有韧性的。”
大约下午两点左右收了工,叶从阳搂着元宇的肩膀说:“可以呀?忙乎了这么长时间,脸不红,心不跳,这身体比原来结实多了。说吧!咱们是找个高档点的地方装着吃,还是随便点,挑你喜欢吃的---主要是喝个痛快。”他的步伐很快,□□而有力。
元宇道:“不装了,咱们去吃烧烤吧?离开江滨我好像一次都没吃过,找个人少一点的店,不求烤的多好,一边胡吃海塞一边还能胡诌叭咧,我认为是件的挺幸福的事。”
他们来到了江南闹市区里的一家小店,元宇先点了一些,叶从阳又追加了很多,还推荐了近来很盛行的特色涮肚。元宇急忙阻止说:“够了!不够吃的话再点,浪费了可惜!”
叶从阳笑道:“没关系!我很饿。”不过还是停止了点餐,并且抹去了自己点的认为无关要紧的两样。叶从阳要了一瓶“北大荒”精装白酒,打开后就为元宇斟满了七钱的小杯,他举起杯说:“不等菜了,咱俩先干一杯。”一口下肚,辛辣的感觉滑肠而过,从前的艰险随着放松的心弦幻如隔世。
店里的确冷清,也许是过了饭点儿,只有他们二人。年轻的服务男孩交上菜单之后就慵懒的趴在账台上,抬着头,看垂挂在天棚角嗞嗞呀呀作响的彩色电视。屋里只摆了六张桌,都有些破旧,有一张还被各种原料,餐具占满了。光线稍显暗淡,飘过了烧烤时特有的混合香气,室内却相当温暖。他们就裹挟在这样的氛围里等待着上菜,与外面裹挟在寒气中的行人隔着一道挂着闪烁着彩灯的铝合金门窗。
叶从阳说:“我很喜欢这家,看着不起眼,烤的很好,主要是有两次被他们放的歌打动了,可惜今天没放。”
年轻的服务男孩儿似乎听懂了,将电视调成了静音,取了一盒卡带放进了破旧的老式录音机里,不一会儿,屋里飘起了《海阔天空》的旋律。叶从阳会心的一笑:“瞧!都是这种老歌!”
提前煮过的牛板筋最先烤好端了上来,元宇先吃了一串,柔韧可口,说:“嗯!不错,还是从前的味道。”叶从阳举起杯说“来!我要说的话多的是,我们慢慢喝,你慢慢听,别不耐烦。”特色涮肚随即上来了,二十串竹签穿着的毛肚片浸润在燃着酒精块儿的不锈钢锅里,汤色浓郁,不一会,热气带出肉香在两人之间缭绕。
叶从阳说:“先尝尝,最近一年才流行,挺不错。”元宇又吃了一串涮肚,绵软顺滑,携带者香辣的汤汁,入胃后感觉很舒爽。不知玄音是否吃过烧烤,这种市井情怀她能否适应,将她的绝世风华独自留在了山上,是自己的罪过还是生活的罪过?
“都去哪了?”他问
“在山上当老道”元宇尽量表现的随意。
叶从阳瞪大眼睛问:“什么意思?出家了?是这意思吗?”
“不是,在北都干了一个多月,没地方去了,有一天突然看到地图的旅游推荐上有一张太和山金顶的图,特别向往,稀里糊涂就去了。去了也没什么,就是个旅游的地方,不待见生人。我无路可去,往深山里走,超出了游客的范畴,碰巧遇见了我师父,她收留了我。”
“故事挺好,漂泊久了的人都喜欢幻想脱俗的事----清新脱俗”
“我说真的----咱们是不是应该要点毛葱”
“我知道你说真的----帅哥!麻烦给我们多拿几头毛葱,谢谢!”他对倦怠男孩招了一下手“咱就说你上山修行,六七年了,回来一趟看看啊?想不起我没事,看看你爸妈啊!这家伙,说消失就消失---清规戒律那么严吗?不会入全真门下练九阴真经走火入魔了吧?”他笑道
“全真教练九阴真经吗?”元宇笑问
“乾坤大挪移,您老人家颠倒乾坤了”他笑说,跟元宇碰了一杯,给他递肚片和毛葱。
“山里的日子每天都差不多,不知不觉,我都不知过了这么久!”
叶从阳问:“你师父什么样子?”
元宇说:“和影视剧里的形象差不多,道骨仙风,与世无争。”
叶从阳笑道:“神了!你可够神的,我五十岁以后向往的生活,你现在就给过了,以后谁还陪着我。”
元宇笑道:“我现在有经验了,可以当你师傅。”
“这次咋想起回来了?山中无日月---还回去不?”
“不回去了!我师父去世了----”元宇的手发抖,杯子里的酒溅了出来,他握紧了拳头,绷紧筋肉,努力控制身体颤动。
“对不起了!元宇!喝一杯吧,纪念他老人家----有机会带我也去祭奠一下,瞻仰他的道光,真的,感谢他收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