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姑娘今日也没来吗?”
窗外春日潋滟,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尚未长开身形的少年却只能蜷缩在有些昏黑柴房。
早春天气料峭,没烧炭的柴房里还有些冷,被人“不小心”险些踩断的脚腕本就尚未恢复,现在又隐隐发痛。
屋里没有服侍的下人,之前服侍他的福伯早就被随意调到了乡下庄子。
父亲从不在乎他,甚至可说厌恶他这个由村妇生下的嫡长子,更恍提听他说话。哪怕这次错的是弟弟、挨罚的也是在学堂里险些被弟弟小厮踩断脚腕的自己。
弟弟是当朝长公主的孩子,出生时他的皇帝舅舅甚至亲临苏府为其取名赐皇姓,祥瑞异常。而他是农妇儿子,出生就克死生母,是大不祥,却占了嫡长子名分,实在有些碍眼。
自有记忆来,他处处比不上弟弟。
明明是应做表率的长子,却不如弟弟聪明,不如弟弟讨喜,像是只活在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是让父亲羞愧到从不与人提起的阴沉孩子。
偌大府邸,除却服侍在侧的福伯,唯有程家姑娘做客那次愿意施舍他一二善意。
……可福伯已经死了。
少年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块布包裹的方包,生怕磕了碰了边角。
“你口中的程姑娘今日不会来。”
明明没听见脚步声,这人却平白出现面前。少年像是只被惊吓炸毛的猫崽子,警惕先将方包藏于身后才抬头看人,“你是何人?”
屋子昏暗,但勉强也能看出来客身形服饰。好在来者穿的是正红色官服,想来不是弟弟手底下那群狐假虎威的小厮,许是今日入府拜访父亲的同僚。
往日来往的那些朝臣少年自诩看过良多,却少有眼前青年这样绝佳长相,说句“仪姿容盛、萧疏轩举”亦不为过。
“程姑娘之前说了,她这几日定会来找我,”少年色厉内茬责问,“你又凭什么说程姑娘今日不来?”
“好,那便同你打赌。”红衣青年不恼,却毫无客人自觉,随便盘腿坐在少年身边笃定道,“我赌程姑娘不来。”
“那我赌来,她肯定会来。”
按理来说不该应答这么个看起来脑子有什么大病的恶客。但被扔在柴房三日,终究觉得寂寞恐怖,有这么个“恶客”肯同他说话也没什么不好。
少年人心性最是难定,他不是阴沉不喜说话,只是往日肯听他言语者太少,福伯走前又叫他谨言慎行,后来索性不自讨无趣。
但这位“恶客”感觉倒尤为不同,少年感觉熟悉,又莫名有些心悸。同人谈开了,倒是叽叽喳喳像只问东问西的麻雀。
“你叫什么名字?是来找父亲议事的?又凭什么说程姑娘今日不来?你日后来不来?既然要赌,赌约是什么?”
柴房里只有厚厚小窗是光源,“恶客”清癯身影几近在微光下透明。
耐心听完大段叽叽喳喳,思衬良久才想好怎样回答,慢吞吞开口道,
“我唤苏岚,山风为岚,倒与你同名同姓。是你母亲——自然不是长公主殿下——叫我来给你庆生。”
“至于赌约你大可不必担忧为难,因为早就有人替你付过……”
“母亲”两字后面的话少年已然听不见了,他的瞳孔如受刺激突兀竖起,“你胡说!”
他这辈子最听不得“母亲”二字,作势要扯“恶客”衣领,可惜碰到时却扑了个空,直直摔在草垛。少年这才发现,这人竟真是透明身体,无影无形。
被冒犯的“恶客”仍不恼,反而凭空变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塞进少年手心。
面卖相着实难看,颜色太深、一根面条团着更是成了浆糊,凭长相说是毒药也不为过。
可“恶客”眼神真诚,吁声叹气,“我活了那么大把年纪,可从不骗小孩。”
“苏家嫡子,生而丧母,自幼为亲人师友不爱不喜。曾偷养黑毛棕眼幼猫一只,此猫被幼弟当面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