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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安康”
在这个世界里,苏岚是幽国的末代暴君。
没错,是幽国,而非幽朝——当今天下南北二分,北周南幽,两国势均力敌,形如水火,拉扯交战已有百年之久。
这一世苏岚的前半生非常顺遂,他是幽国皇室唯一男嗣,自幼受尽父母溺爱,要星星不给月亮。直到先皇驾崩,先皇后悲伤而死,登位的幼子开启了他命运急转直下的第一个转折点。
先皇死的太早太突兀,根本来不及为幼子清除隐患,刚刚登位的太子立刻成了权力裹胁下的傀儡:外戚、世家、文官、武将……一江之隔的周国虎视眈眈,胸怀大志的新帝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无力,他拼命向前奔跑想把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拉出深崖,命运却给苏岚一次又一次迎头重击。
收权,不行;权衡,不许。
如果苏岚是一本书中的男主,他定然会故作纨绔蛰伏暗处寻觅致命一击。
可从小被放在温室养大的金枝根本没有那般坚韧的心性,久而久之的无边压抑中,这位年轻的新帝——
他摆烂了。
新帝弱冠礼斥巨资建百花梨春台,尊举国戏子为师教他扮青衣花旦唱曲。
荒诞残暴之象初显,新帝竟认一低贱戏子做阿姊,更封其以长公主尊位。
若仅仅如此,只能说苏岚离经叛道、有悖祖德,偏偏又迎来了这位新帝人生第二个转折点。
戏子无情,爱上敌国皇帝的长公主狠狠背刺幽国一刀,怀着敌国皇帝的种连夜奔逃,宁可给敌国皇帝做无名无份的婢也不老老实实做她的长公主,算是给苏岚这个义弟脸上狠狠一巴掌。
被背叛过的帝王从此疑心大盛,除却从小照顾他的心腹太监谁也不信,可惜太监也不是什么忠心耿耿好太监,哄了苏岚的权胡作非为,朝堂被太监搞得乌烟瘴气——背了锅的苏岚亦被扣上暴君恶名。
现在这个时间点,则是新帝走向暴君、也是人生最后一个转折点。
长公主死了。
悲痛到烂醉如泥的帝王分不清戏里戏外,扮娇娥挥剑失手斩杀戏中扮当死奸佞的无名戏子,不理朝政、草菅人命,荒诞残暴之象可谓大盛。
往日追随者心灰意冷,民间起义者又如野火燎原兴起,最为嘲讽的是,疑心甚重的幽国暴君首级竟被心腹太监星夜斩去献给周国君王——周国不战而胜。
现在看来,自己这个暴君好像和周国姐夫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正经皇帝。
苏岚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又行了。
他只是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小爱好而已,可隔壁姐夫却可以勇到罢朝七天给他姐过头七,真是比不过比不过。
“不知陛下今日想学什么曲儿呢?”
下了朝,心腹太监走在帝王前面,谄媚冲换了戏子装的暴君点头哈腰,“梨台班子新排了三幕剧,一个是红拂女怒杀负心汉、一个是孟姜女哭斥天不公、还有一幕唐贵妃醉酒斩奸佞,都是顶顶好的曲儿。”
不得不说,自己养的戏班子真是有点东西,不光精准揣测帝王心思编曲儿,顺便还能夹带点个人私货。
杀负心汉、天不公、斩奸佞,一来排解帝王心中怨气,二来暗示,不,几乎是明示苏岚——你陛下您该清一清身边奸佞啦!
“那就来一曲唐贵妃醉酒斩奸佞,”扮戏子娇娥的帝王颔首而笑,“你走慢些,朕跟不得你步子。”
“不知谱曲的是那位大家,朕倒想同他讨教一二功夫。”
“今日谱曲的是临康屈玉竹屈老先生,举人出身,昨日才刚至建安。”太监年迈,跟不太上快步行走超过他的青年步伐,只能被迫跟随身后。
苏岚暗记下此人姓名。
“那倒是稀罕,谱曲做戏的大多乡野闲汉,曲高和寡,朕与先生定能相谈甚欢,你说我封他个什么位子好?”
话语言谈间,两人已然行至百花梨春台,众戏子已然恭候多时。
帝王扮相雍容华贵,发梢间硕大金色牡丹似坠难坠,流苏顺他脸颊垂在耳垂,玉萝扇子半遮俏丽面容,雌雄难辨。
“哪位是编曲儿的,你喜欢几品官位?朕封你个官当当。”
他慵懒声音传在众人耳边,迎在最前的白发老人眼底流露出一丝失望。
自己国家的天子竟真是个酷爱奇技淫巧、不遵礼法的荒唐皇帝,怎不叫人徒留失望呢。
身份使然,屈玉竹拱手作拜,“回陛下,草民正是编曲人屈玉竹。”
“草民不要官位,只希望——”
帝王挥手叫其余人散去,神色不耐打断屈玉竹后话,“朕过会儿还要约刘家大公子斗蛐蛐逛青楼呢,你且快些教,有什么想要的再同黄公公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