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避祸只是权宜之策,等风头过后,我们再举家搬迁。到时候权看能否办出假的文牒路引。如果能办成,那我们可以沿运河南下。”
他伸手,用食指在上面轻轻滑动,示意南下路线,“瓜州以南,常州、苏州非安稳之地,但从平望驿往西,去湖州,又或从嘉兴府往东,百二十里路至松江府。这两地的官员都是太傅门生,为政宽和,可以投奔。若不能办出路引文牒,那大家便乘船入海。”
齐鸢手腕轻抬,指尖随之滑动:“秋冬随风向南,直抵松江府。夏季则守风向北,若顺风杨帆而行,用不了两旬便可直抵天津,进入……京城。”
说到这里,手指轻轻停顿,垂下睫毛,神色黯然下去。
自己若乘船顺风而行,顶多一月便能回家了。可是人面已变,一切只能是空想。
江水三千里,何日可归乡?
齐老夫人的内心也不平静,舆图都是朝廷下令,由各地官员年绘制一次,再上交朝廷的。虽然各地书馆都有本地的府志县志,舆图也会定期刊印,但能记住南北数省山川河流,卫所设置,甚至知道沿路驿站的人能有多少?
齐鸢的才能,不止在科举!
老夫人只觉心中咚咚乱跳,她忽然想到另一点。
“你刚刚说府试不用过于忧虑,是也有什么办法吗?”
齐鸢回神,轻轻摇了摇头:“府试如何只能看运气了。不过孙儿如今在乃园读书,倘若接连几科被黜落,褚先生也不会坐视不管。先生如今虽退隐归田,但他还有同年及门生在朝中做官。更何况桂提学对孙儿也多有看重,今年府试,钱弼想要从中做手脚,也得掂量掂量。”
现在到底跟六年前不一样了。
六年前他虽是少年神童,太傅门生,但除了太傅之外并不结交其他人。如今他虽是白身,却有亲朋师长相助,就连迟雪庄都在暗中帮他做事。
齐老夫人恍然一怔,渐渐明白过来:“是了,这倒是老婆子的疏漏了,读书人有同年座师,的确跟我们商户不一样。”
她说到这里,不由苦笑,叹了口气:“你爹之前整日攀交那些乡绅,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家里有什么麻烦,能得这些士绅帮忙。可这些人哪里瞧得上咱,没事的时候他们隔三差五哄你爹做些附庸风雅的事情,从他手里哄银子,遇到了事情,却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前些日子,你爹为了找出凶手求他们出面给官府施压,他们也都避而不见。”
齐鸢颔首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平时都是酒肉交情,如何能指望他们雪中送炭?”
与此相比,迟雪庄这几个纨绔都是有侠心义胆,值得深交的知己。
“孙儿德薄能鲜,好在读过几本书,只要能考过府试院试,便能靠功名结交些人脉,为家里寻得一二靠山。在此之前,家中还得指望祖母和父亲操持周旋。”齐鸢说完迟疑一下,又抬眼,脸色凝重了一些,“祖母,有句话,孙儿却是要提醒一下的。”
齐老夫人忙道:“你尽管说。”
齐鸢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俗语云,内不避害,害方能止于内。外不就祸,祸才能拒于外。齐家如今处境虽艰,却不见得上下里外一条心。晚生是外人,又不宜妄议长辈,有些事情还得祖母多加留意。”
齐老夫人虽然听着没头没脑的,但见齐鸢神色郑重,显然是有不便说的隐情,便点了点头,叹气道:“好孩子,难为你准备着考试,还要操心家里这些。倒是叫做长辈的心里过意不去了。庄子的事情你尽管放心去办,家里的账房支钱麻烦,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点梯己银子使,你以后若有人情往来,或者上下打点需要使钱,尽管拿去便是。不够了再到我那里取。”
说完叮嘱了几句饮食起居的话,这才匆匆离开。
齐鸢一一应了,送走了老夫人,自己回到桌前对着那张简略地图怔忡半晌,末了叹息一声,将纸撕碎,仍是拿出拜帖继续书写。
一封给洪知县,清明节洪知县应当会放假,自己今天若能见到知县最好,如果见不得,那就等清明节后。另一封给迟雪庄,约定明天一起踏青游船。
另一边,老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几乎立刻冷了脸,对许嬷嬷低声道:“让人去查查,看老二是不是干了什么好事?!”
齐鸢说不敢妄议长辈,这齐府的长辈,除了她和齐方祖之外还能有谁?
二老爷家的齐旺跟钱知府的儿子厮混在一块她是知道的,只是想着齐旺到底是个孩子,一群稚儿能做什么,便也没管。但是今天看来,恐怕二老爷也做了吃里扒外的事情。
齐老夫人心中暗恼,齐旺比齐鸢还大半岁,但看齐鸢的那气度心机,却是齐旺拍马都赶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