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深山谷里,长成了一个小孩。
这小孩是个孤儿。
徐阿宝从小就是个没爹没娘的,他在泥巴地里滚着长大,被徐大娘捡了回家所以跟着姓了徐,他咿呀学语时想叫娘却被打过嘴,村里人都说徐大娘是个灾星,命里犯煞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徐大娘是个孤零零的寡妇,只要他喊阿婆,村里人都叫他憨货,他从小就嘴巴笨,不认字也不怎么会说话。
可是也就是他这个憨货被修道的仙人看中了。
徐阿宝五岁时,一身红禅衣单手捻珠的仙人来到村子里打听徐阿宝这个人,仙人说他有仙缘,不受待见的他连带着阿婆一下都被村子里的人奉承了起来。
“没心肠的憨货,没了你,我恨不得烧三炷香拜拜福气,谁稀罕你呀,我巴不得你快点走!到时候我省心得很!”徐大娘气冲冲地把他丢在了屋子里。
回来时却带了干净的新衣裳。
仙人说了一个日子,等到来接他的那一天,徐阿宝穿着心新衣和阿婆早早地就守在村门口,阿婆就抱着他。
徐阿宝抬头看着,阿婆在哭,她抱人的姿势很紧,手掌的老茧子扎得他胳膊疼,可是阿婆最后还是将他推远了。
阿婆叫他走,他跟着披着干净袈裟的陌生人刚走出几步,又从土坡跑回阿婆的身边,被推开,摔倒了又爬起来再跑回去,摔破了膝盖,弄得脸上手上都是泥巴,他还是会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不哭不闹就是往徐大娘怀里钻。
徐大娘拗不过,只好把他抱起用袖子擦干净他的脸,她朝仙人说着好话:“阿宝虽是看着笨了点,但是他乖巧听话,仙人,我命不好,他跟在我的身边就是害了他,带他走吧。”
徐阿宝拽着阿婆的衣角,盯着仙人长袍面无表情的看,仙人同样也在注视着他,陌生的眼神虽不害怕却叫他想要躲避。
仙人合眼摇头:“不出凡尘便入不了仙道,结不成道心。”
徐阿宝哪里知道何为道心?
最后仙人执意离去,任凭徐大娘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徐阿宝便彻底地留下了,走不出村子,也走不出山谷。
徐大娘无奈地把徐阿宝带回家,先是骂那禅衣仙人心冷不怜苦命人,又揪着徐阿宝的耳朵一顿打:“你就是个没福气的,只能一辈子跟着我吃苦!爹娘不要!叫你走你非跑回来做什么!赔钱货!”
“你这个不听话的赔钱货!”
徐阿宝看着阿婆又哭又笑,直到她累了,才趴在她膝盖上,伸手抹掉了阿婆脸上的眼泪。
村里人又开始叫他憨货,憨货长大了也没改掉他的性子,任人使唤,有一顿没一顿,泥巴地里打滚的小孩却长成了个高的青年,他安静地站在土山包上,看着自己的阿婆跪坐在自己的面前。
“赔钱货!我为什么养了你这么一个赔钱货!”徐大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烧着纸钱,火光打在她枯黄消瘦的脸上。
“早知道你去得这么早,就该让你叫我一辈子的娘!我都没听过一声,阿宝,阿宝啊……”
阿婆似乎老了,突出的颧骨两鬓白苍苍。
青年盯着阿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阿婆是在哭他的坟。
他走到阿婆的身后,小土包上只有个孤零零的木牌。
青年不记得自己识字,但是那木牌上的徐阿宝三字映入眼中却叫他顿悟。
他难道已经死了?
徐大娘哭骂着已经力竭,他一句安慰声也难以宣之于口。
“小友,该走了。”
身后有人声,青年扭过头就见一长袍人,那人身上穿着拖地的长衫,虽足不着履,可是全身却干净极了衣裳不着一缕尘埃。
“你要带我去地府么?”他问了一嘴,木讷地跟在那人的身后。
那人随即笑了笑:“我若是无常鬼,该握着死簿,然后再写上你的姓名,这地府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只有凡人才有转世投胎的可能,入仙道者,只会魂飞魄散,不得往生。”
青年听了,只道:“徐阿宝,你可以叫我阿宝或者憨货。”
那人却摇头:“小友,徐阿宝已经死了,他已过头七魂魄都不在这人间矣。”
“你啊……再看看你是谁。”
青年顿住脚,纸钱燃烧的灰烬拂过脸庞,发梢下是一点朱砂。
他无神的眼眸挣扎出些许神智,再回头时,身后已成梦影,小山包没有了,徐大娘也没了,一阵微风轻轻地吹,像是沙砾通通都吹散了,他原本酸涩的滋味也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脚底下的万丈深渊和刺骨的寒意。
青年仿佛听见了,一声沉哑痛极了的呼喊,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开裂,抬起昏沉的脑袋连忙问道:“那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