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忱大失所望:“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北宫静叹气:“若那十几万主力大军还在,尚有一搏之力,但现在那十几万大军已经在宁平城全军覆没了,哪还有什么希望。”
羊忱知道,北宫静这是在怪他们这些重臣在国家危难之际还搞内斗,逼走了司马越,又在司马越死后依旧揪着不放,要搞清算,导致那十几万跟随司马越的大军不敢回洛阳,导致洛阳极度空虚,几无能战之兵。不过他觉得这不能完全怪他,在他引苟晞入洛阳之前,那个老乌龟就不止一次表达出要带领禁军离开洛阳,亲自前去讨伐石勒的意思,只不过由于凉州军奇迹般的在新城、杓柳接连取得大胜,狠狠地挫了胡人的兵锋,司马越觉得还能再打一打,所以没走而已,要是形势不利,那个老乌龟还是会头也不回地带兵跑路的,他可太了解老乌龟的为人了。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十几万大军确实是因为他引苟晞入洛阳而离开了洛阳,又因为天子翻旧账的行为在司马越死后不敢回洛阳,导致局面恶化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在洛阳即将城破这一可怕后果面前,一切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只能发出一声长叹:“看来我等注定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北宫静没有说话,神情平静。
这是一种看淡了生死的平静。
羊忱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说:“贤侄,随我来。”
北宫静起身,裴宪亦起身,跟在羊忱后面走了出去。三人顺着长廊左拐右拐,来到了后门,北宫静看到,有十几辆马车停在那里,被苫布遮得严严实实。
羊忱指着那些马车,对北宫静说:“去看看。”
北宫静登上马车一看,吃惊的发现车上全是书,有装订成册的,有卷成一卷的,有的干脆就是古老的竹简。他又登上好几辆马车,上面全是书,十几车加起来,怕是得有近十万卷了。
裴宪悠悠说:“这些都是我们裴氏、羊氏、张氏、杨氏乃至皇家珍藏的书籍,天文、地理、数术、算学、农书、医书、兵书、史料、诗词歌赋、礼仪音乐,无所不包,共计十一万卷,先秦、两汉、魏晋之珍藏,基本上都在这里了。”
北宫静微微吃了一惊:“连皇家珍藏的典籍都在这里了?”
裴宪说:“包括两汉魏晋诸位帝王的起居注,全在这里了。”
起居注是专门记录帝王一生的言行录,这个皇帝干过些什么,说过些什么,只要是有记录价值的,通通都会被记录下来。当然,帝王本人是不能看的,更别说要求史官改掉对自己形象不利的那一部分,这年头的史官一个个都是硬骨头,你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又如何?已经记录下来的东西,一个字都不会改,有本事你把天下史官全杀了!这玩意儿对于帝王来说也是一种无形的约束:你做什么说什么最好悠着点,有人拿着小本子给你记着呢,搞不好在你百年之后这些内容还会拿给你的子孙后代看,告诉他你的长辈都干过些什么,都犯过哪些错误……要是没犯什么离谱的错误还好,真要是犯了,那社死程度大致相当于陈老师的儿子捧着手机欣赏他的动作大片看得津津有味,这种羞耻度足够让已经落地成盒的帝王再死一次。
当然,碰到那种没脸没皮,祖孙三代的羞耻细胞加起来都不够十粒的极品就没辙了。起居注只能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但并不大,更多的还是要靠帝王自己自律,不然就没几个昏君了。
连起居注都在这里了?
北宫静眸光一凝,问:“两位大人,这是何意?”
羊忱涩声说:“这些典籍乃是两汉魏晋五百年积累下来的瑰宝,如今洛阳守不住了,我等不忍这些瑰宝落入胡人之手,所以尽起各家之珍藏,共计十一万五千六百卷,托付于贤侄你。”
裴宪说:“眼下洛阳虽然守不住了,但少将军手中依旧有一支精锐铁骑,我等希望少将军明天能够率领你那支无敌铁骑带着这些瑰宝突围,莫要让它们落入胡人之手,让我泱泱华夏五百年之积累化为灰烬!”
羊忱说:“天子也会随大军一起突围。”
北宫静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放弃洛阳了么?”
羊忱苦笑:“洛阳都这样了,除了放弃,还有别的选择吗?”
北宫静问:“那城中平民怎么办?不管他们了吗?”
羊忱说:“顾不了那么多了,大家各凭运气活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