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他双手将剑呈给横波,看向后者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与欣慰,只差抚着她的手稀罕道‘好孩子’了。
横波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接过剑也赶紧跑了。
接下来的事情便不是该横波操心的了,在小少爷忙着挑选来宾之时,横波就由阿才带着去了阮望舒香消玉殒的那座山。
小少爷当时只能将阮望舒草草安葬在山向阳那一面的一棵槐树下,薄棺粗碑,简朴之至,却又风雅至极。
故而,当小少爷询问横波是否要移棺回碧云山时,横波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拒绝了。
她想,阮望舒定是喜欢这个地方的,这里与她的父母,与她隐姓埋名之前的过去,与楚明月,都那么近。
同时,她将断掉的聚峰交给了他,委托他再送一次刀,只是这次希望他能亲自去碧云山看看,在山上为阮望舒选一个好地方,立一个衣冠冢。
“你不回去了吗?”好不容易解决完手头上事情的小少爷抽空来找了横波,再一次问出了这个他曾经在这座山上问过阮望舒的问题。
横波此时正在阮望舒的墓前一笔一划在石碑上雕刻着,闻言,她不紧不慢地刻下最后一刀,这才拍了拍身上的石屑站起身来。
沙沙的风声中,颤动的树叶下,她平静无波的眼神望向青山碧水之外的中州,“我要回那里去。”
小少爷毕竟没有学过手语,他分不清去与回去,只以为横波的意思是她要去中州。但是,他知道了他留不住横波,就像如画的江南从来留不住西府海棠。
温暖的阳光下,他却觉得有些冷,好像心上缺了一块,还寒的风不住地涌进,让他连思绪都被冻住,连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未察觉。
直到太阳完全沉下山头,天色将黑,小少爷才从思绪中抽离,他茫然四顾,却已经再找不到横波的身影,颓然间正准备下山,却突然注意到了前方的墓碑。
他不由自主地迈步朝前走去,墓碑旁的土地都被翻过一遍,他从阿才那里听说横波买了许多忍冬花的种子,想必便是种在了这里。
这月余来已经覆上一层尘土的粗糙石碑被打理得很干净,原本爬上的青藓被一点点拔除,而之前空无一字的碑面上也被雕刻了几个笨拙的大字。
他是见过横波那狗爬般的字体的,但是此刻竟很难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这碑上的字虽略显稚嫩,但横竖撇捺无一不是初具风骨,若没有长久的练习实难达到这种水平。
可他明明是看见横波在碑上一笔一笔地刻写的,此间变化之大,用心之深可窥一二。
然而,当他随着目光的移动念出碑上几字时,所有欣赏品鉴的心思全都飞去了九霄云外。
“阮望舒之墓”
原来,她竟叫阮望舒。
阮,楚。望舒,明月。
原来,阮林在这件事上真的没有骗他,她真的是阮家故交,而他的阿姐楚明月也真的是因他而死……
他心下一时激荡,竟涌出一口血来,可他赶紧手忙脚乱拿出身上帕子接住了,生怕沾染这里一点。这里,就应该干干净净的。
双眼通红的青年跪坐于碑前,呢喃道:“竟然是你,原来是你!可你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去当阮望舒不好吗?为什么要……”
其实他又哪里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呢?只是不愿意接受命运的这个玩笑罢了。
而与槐树遥遥相望的另一棵茂密古树上,一纤细的身影正斜斜倚在粗壮的枝桠上。横波望着墓碑前连背影都在止不住颤抖的青年,一时间不知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本已下定决心帮阮望舒保守秘密,可这山上实在过于静了,她也不过是担心自己走后,阮望舒一个人在这里太孤独了些。
十年前,碧云山。
清虚子在见识了横波的惊春剑法后愁的是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
一日,他又在捋自己近日来萧条颇多的胡须。
已经长成少女模样的阮望舒不解:“阿钰的天赋明明很好,师父为何总反而不高兴?”
闻言,清虚子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满是惆怅道:“钰儿的剑杀气太盛,为师既担心她日后一失足成千古恨,又害怕她树敌太多,不得善终。”
面若中秋之月的少女听他这么说反而笑了:”师父多虑了,阿钰是个聪明又柔软的孩子,她会好好的。”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她轻柔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一棵苍茂古树,当落到正在一粗壮树干上酣睡的小小身影上时,突然沉淀了某种沉重的力量,“望舒愿做阿钰的鞘。”
阮望舒其实从未失诺,她只是在人生的最后一个路口,重新做回了楚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