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高估自己了,他其实不够绝情。
寒庐一事之后的十余年里,他再未过问过庄中事务,专心闭门清修。世人皆以为他是准备冲击天外客,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寒庐被毁、青芒剑碎那一刻,他甚至连地师都再不是了。
往后他开始苦练掌法,可那时他终于明白,他引以为傲的武学天赋,其实恰好是曾经那一颗纯粹无暇的向道之心罢了。
可是,他的道心,早已经随着青芒碎了。
小少爷并不知大长老作何想法,或者说,他也不在乎,毕竟他不准备也自认没有资格替阮氏一族原谅他们。
他如今满心满意都是在横波走之前让她感受一下诗画江南的美好,他已经想开了,虽然自己留不住她,但是可以诱惑她再回来嘛。
“既然你不喜欢那些花哨的,那我便命缝人用些织锦给你备些春夏的衣裳。”
“还有,你老是用布条子绑头发算什么事,这些样式素雅些的簪子我看也很好。”
藏剑山庄偌大一个山庄,庄中逾百口人,日常花销极大,在常州地界自然很有些自己的产业。
横波一行人此刻便在城中属于小少爷自己的一家专做女子生意的铺子中闲逛,一楼卖成衣布匹,二楼卖珠宝首饰。
横波对这些闺阁小姐感兴趣的东西实在谈不上喜欢,她虽爱财,却并不重身外之物。
小少爷见她兴致缺缺,干脆大包大揽自己亲自给她挑,他想着就算横波不喜欢佩戴这些首饰,往后身上没钱了也可以换些银子傍身,故而都往贵了去选。
横波不知他背后深意,正望着窗外景色出神,不期然间,一袭胭脂红色身影映入眼帘。再定睛一看,这不是嫣然吗?
只见她步履匆匆,身后还有几个小丫鬟小跑着跟随,均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横波目光微凝,以为她们是遇到什么麻烦事,脚步微转,正准备跟上去看看。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楼下便传来一阵喧哗。
“今儿是什么日子,外面怎么突然这么热闹?”
“你还不知道啊,前个儿春闱放榜了,估摸着是衙门布告终于贴出来了。”
“那我可要去瞧瞧。”
“你儿子今年怕是才会跑吧,你去凑啥热闹。”
“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哎哎,等我付个钱,咱一起去。老板娘,帮我把这匹布包起来,我一会儿来拿。”
横波再转回窗前一看,已经见不着嫣然的身影了,只是街上多了好些与她一般步履匆匆的人,有老人,还有孩子,都朝着一个方向聚集着。
想来嫣然也是去看今年的杏榜了,横波遂收回了目光。
恰好此时,小少爷终于过足了给横波买首饰的瘾,吩咐着一侍从将东西打包回藏剑山庄。
他也注意到了刚刚的热闹只是刚刚忙着挑饰品无暇他顾,此刻终于闲下来,便与横波解释道:“今年年初,太后薨。太后虽为先帝继后,却是当今皇上生母。皇上哀思甚恸,令玉京大小官员为太后守孝一月,故今年春闱相比往年要迟了一些。今日应该是贡士名单出来了。”
他以为横波对这些世俗之事什么也不懂,故而没太注意她的反应,也因此错过了横波在听到“太后薨”时本自然垂在衣袖边的手骤然紧握,冷白透明的手背上有纤细的血管暴起,宛若擂鼓阵阵。
血肉为面,仇恨作槌。鼓面不破,鼓槌不停。
她好似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夜,寒风不止,金戈不断。
小小的女童依偎在一身繁复宫装的妇人怀中,“娘,爹爹去哪里了?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阿钰不怕,皇后娘娘把爹爹喊进宫里了,马上就回来了。”
“阿钰不喜欢皇后娘娘,阿钰想要爹爹回家。”
“乖,娘亲答应你,会把爹爹带回来的。”
“娘?”
“娘!”
“不要留下阿钰一个人。阿钰长大后可以保护娘亲和爹爹的,不要留下阿钰!”
“娘,求求你听听阿钰的话,好不好”
娘,求求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