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是吗?温大人。”最后一句话说完,温庭晏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他以为,今日前来,就算不能改变她的态度,至少能获得她的感激。谁知道,浸淫官场几载,最后被她教育了一番,还被数落可能牵连到她的后果。
气氛沉默了半晌,江书棠有些懊恼话说的太过了。他一心来提醒自己,最后被自己一番指责,甚至完全没有感激,肯定不高兴的。
清隽优雅的郎君眉目下敛,分辨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江书棠刚想说些什么补救一下,谁知他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重复了一句:“你说的对,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转过身,飞快地推开门,打算从庭院内侧的门离开。
“诶,大门在那边,别走错了。”江书棠叫住他,他走的方向是恭门,这门是供倒夜香的人方便进出的,平时脏污酸臭,外接的是倌馆妓院,因而大部分时间都是锁着的。
“没走错,”他的声音带了些不可忽视的委屈,“我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江书棠一阵沉默,怪道门童说拦不住他,好家伙,他敲的是这扇门啊,那被误认为收夜香的就不怪了。
“难为你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自己错怪他了,为了防止被提督发现,他甚至都如此委曲求全了,却反而挨了自己一顿骂。
他的眸中却再次盖上了冰雪,“江小姐,告辞,某不会再来了。”
江书棠有些尴尬地任由他走远,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竟然没有拦住他。
刚走到院中,又听闻一阵敲门声。
这次,是大门。
有温庭晏提前提醒,她心中就早有准备。温庭晏自然是为她好,左右是提醒她,这贼车,上去了就很难下来了。
但是,她现在的处境,不得不上。
她早就身在局中了,先前的时候,她以为是温庭晏拉她入的局,实则,在她父亲身死,提督留下她一命的一刻,她就已经被迫入局。
聂政廉此人,身为武官,其城府远远不是明面上表现的如此,反而比之文臣,更显阴险狡诈。
江书棠自己提了灯前去,打开大门,从提督近侍手中接过名帖,她抬起头,一张嫩生生的脸迷惘又彷徨:“大人这是作甚?”
“明日县令开办的晚宴,由你替提督大人前去。”他将门口微微掩上,又拿出一份名单交于她手,低声道:“明日你需接近这几人,说服他们同意将商船改道延陇。旁的无需多问,此举,务必成功,不许失败。”
“诶?”江书棠刚想问几句,谁知来人十分谨慎,说完就走,一点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
江书棠对着那名单思忖了半晌,只觉得事情十分棘手。
提督的要求信息量并不多。只知道首先,西兖禁用商船,所以,这名单中的人,如此明目张胆,显然全是铤而走险的走私贩子亦或是哪些高官的门客。
其次,延陇作为北方难得的地势低洼、常年积水之地,如今冬日里,保不齐到处结了厚厚的冰,商船肯定寸步难行。他们经年累月行商的贩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又怎么可能听信她的话,改了商道。
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若是暴露自己得知他们走私的事情,那么很有可能被背地里杀人灭口;若是透露出提督的关系,便表示没通过提督的试探,往后想要更上一步,得到他的重视和信任便难了。
聂政廉此人,当真恶毒。
其实现在最简单的事情,就是拿出温庭晏给她的名帖前去赴宴,也就是明面上与提督撕破脸,表达与户部尚书站边之事。不过这事的后果就是,想要再扳倒提督,便更是难上加难了,还会错过很多能获得内部线索的机会。
纵使温庭晏会保下她一命,然而后续,江家要在提督只手遮天的江南走出自己的商路,也是万万不可能了。而温庭晏的审查进度,也将再次陷入僵局。
温庭晏虽为与提督同级之官,但除了钦差的身份,一无所有,既不敛财,也不经商。而聂政廉,恐怕不止江南,整个西兖,都是他的商业王朝。
江书棠也就想明白了,他为何敢明目张胆地给温庭晏下毒,而温庭晏明知道这茶中有毒,还是不得不喝。
下马威罢了。
一个常年的地头蛇,对待皇家的轻蔑和叫嚣。
所以在西兖,恐怕连皇帝都忌惮他三分。而他唯一忌惮的,就是那些不能见世的账本,那些,能给他安置上罪名的东西,是皇家唯一能堂而皇之处置他的武器。须得有人帮他跑腿处理,而这人,必须时时刻刻被他拿捏住才行。
江书棠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必须得富贵险中求了。这就像是一场豪赌,她必须赌。
赌赢了,从此她就是聂政廉最重视的门客。而赌输了的后果,江书棠现在根本就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