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君琂蹙紧的眉梢微缓,当年离开长安避世,也是看中此处与世无争,见到那些与李齐差不多大的孩子,青春活泼。心中有了寄存的地方才会留下,不想现在又是无休止的阴谋。 可悲的是,她的浴室里确实藏了男子。 杜薇见不说话,也知晓她不会随意求人,便转身离去,她也要去查查这件事,多年来不敢有人越雷池一步,竟在此时有人起了歪心思,女学是干净的地方,怎么能让人如此玷污算计。 杜薇走后,外面就没有人了,君琂转身回去,走到山石旁,看见那个少年抱紧双臂,尽量将自己身形缩小,也不知是冷还是紧张,整个人在那里微微发抖。 越看越觉得身娇体软,全身上下只有嗓音像男子,那双抱住胳膊的手白皙腻人,就连跟随她多日的王瑜,也不如她肤白靓丽。 她好奇,这个少年的身份,与代王李齐的容貌如此相像,难不成是双生? 她走过去,言道:“你可以出来了。” 听到君相的声音,卫长宁赶紧爬出来,见到衣裳穿得比她还整齐的人,心中大为放松,她不敢抬头,只垂首盯着君相裙摆上绣得极为精致的青草。 少年紧张得双手都不知摆在何处,狼狈间带着可怜,嫣红的唇瓣抿得很紧,夏季衣裳遇水后紧紧贴在身上,将她宽袍下刻意掩盖的线条显露无疑。 纤腰楚楚! 君琂想起代王李齐,她是女子所扮,也不如这位少年这般纤巧秀美。她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声音清冷,着实符合君相的性子。卫长宁心中一冷,她是重生之人,事情发生的太荒唐。总不可告诉君相,自己就是李齐,是重生在卫长宁身上的。 君相肯定就将她当作疯子在胡言论语,乱棍打出女学。 她思考片刻,俯身一礼,谨慎道:“卫国侯府世子卫长庚。” 长安城高官云集,勋贵遍地,侯府也是不少,君琂仔细回想,对于卫国侯府的印象只停留在老侯爷那里。她离开长安时,老侯爷病重过世,眼前这位世子应当算是他的嫡长孙。 她道:“外面的人已经走了,你若不能将事情说全,我恐怕还是会将你交出去的。” 卫长宁赶紧解释:“我是来衡水给幼弟送衣物,本在男学内,我眯眼睡了会,醒来就在此处。我……我并非故意冒犯,还望君相手下留情。” 睡了会?君琂查看一眼浴室的门窗,日日有人打扫,如果有人闯进来就必然从门内进入,王瑜之前检查过的,想来是有人在后面将人悄无声息送进来的。 其中,男学女学内必然有同伙的! 她看了一眼,就道:“我救你,你需先告诉我,你是男是女?” 卫长宁愕然抬首,痴痴望着君相,她是何处露出破绽的? 君琂又道:“你若是男子,我会立即让人带你出去,外面那么多人都在找你,你出了这道门就与我无关。” 卫长宁方才的欣喜全都退去,为着自己的名声着想,眉梢一扬,狠心道:“君相不担心我出去后,若被人所擒,会反咬你一口?” 卫长宁天生微翘的菱唇配着微恼的神色,这番模样让君琂想起与李齐的最后一面,也是这样淡然中带着不经意的张扬,她想了想,道:“我并不介意自己的名声。” “你……”卫长宁语塞,这样浑身没有软肋的人才是令人最头痛的。 君琂不说话,外面响起王瑜的声音,略带紧张:“君先生,您没事吧?” “我无事,只是换洗的衣衫被打湿了,你去我屋内寻件新的过来,在柜中上层摆着,要新制的。”君琂看了一眼少年湿透的衣裳,对外高声吩咐。 王瑜在外应了一声,转身就去拿。 屋内的卫长宁看着君相干净的衣裳,上下没有一滴水渍,那拿新衣做什么呢。 君琂转去屏风后,将干净的帕子拿给卫长宁,好心道:“我命人拿了衣裳过来,你去水中洗净一下,换上新衣服会舒服些。” 卫长宁站着不动。 君琂诧异,她也算是好心,无论卫长宁是男是女,就这件男人袍子都会惹出些许麻烦,兼之她长得如此貌美,换上女装也能浑水摸鱼,安然避过外面那群人。 她睨着卫长宁,手伸出去后就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卫长宁面露尴尬,支吾道:“我不能穿……不能穿你的衣服。” 她如果是女子,扮作男子也是可以的,但她本就是女子,苦心装扮多年,若是为人察觉就一切都毁了,还会连累旁人的。 总之,她不能穿! 作者有话要说: 不穿就是不穿。六 君琂这么多年就没遇到怎么不懂事的孩子,方才被她威胁,本不在意,但她全身的衣服都已湿透,山中到晚温度变低,这样只会感染风寒的。 她不明白这个少年在想些什么,两人僵持了会,王瑜抱着衣服回来了,敲上了门,“君先生,我能进来吗?” 卫长宁脑子嗡了一下,紧张道:“别……别让她进来。” 少年面色羞得通红,眼眶更是微红,垂首间似个可怜的小兔子。君琂怔了怔,便自己走出去打开一道缝隙,将衣服接过来,放在池边上,眸色微暗,“衣服放在这里,换与不换是卫世子自己的事,你是男是女与我无关。” 说完,便转身去了外室,两人隔着遮挡的屏风,卫长宁更是羞得说不出话来,她虽与君琂躺过一张榻,可到底隔着被褥,现在这种状况做梦都没想过。 她觉得自己浑身血液被冰冻住了,连带着四肢都跟着僵硬,她踌躇时听到外面翻书的声音,君相在看书了。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敢拖延时间,脱了外衣与鞋袜,钻入水中。 卫长宁陷入女学出不来,待在男学里等她的李瑾也察觉不对,卫长宁将小厮元安留给她,两人站在百年梧桐树下张望着,许久不见她出来。 李瑾想进去找,暗怪卫长庚不懂事,进去这么久都不出来,原以为她是个贴心懂事的,半日间就露出马脚,让她一个姑娘家盯着大太阳暴晒,可恶! 元安与宸阳公主告罪,自己亲自去找,他在这里待过,轻车熟路的找到二公子的屋子,进去后就只见二公子一人在那里喝茶。 左右都看不见世子。 他大着胆子走过去,卫见绪一袭锦衣长袍,玉冠下面墨发梳得一丝不乱,五官端正,下颚弧度添着男儿英气,不像长兄那般长得雌雄莫辨。他与卫国侯长得很像,这也是卫国侯喜欢他的原因,子肖父,必然是有大福气。 元安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才悄悄道:“二公子在这里,不知可见过我家世子?” 世子这个称呼是卫见绪心中的一根刺,他小卫长庚两岁,嫡长子的名分就让她平白得了世子的位置,待父亲百年后她就会是卫国侯,而他什么都得不到。 袖子的拳头捏紧,他将茶杯放下,想着女学那里应该已经闹开了,道:“我来时他就已经走了,算着时辰,大哥哥应该已经出书院了,你们是不是走岔了?” 元安摸摸脑袋,有些分不清他说的话,他一直与公主守在外面,若走应该一道才是,世子心思细腻,断断不会这样不顾公主的。 “我一直守在外面,世子若出去定会找小的,不知世子是何时走的?” 卫见绪公子脾气爆发了,想着女学那里的事,也不介意与这个下人多说几句,他板着脸道:“我怎地知晓,我还想问问大哥哥既然来了,就该等我回来。现在这样走了,回去后父亲知道定怪我不敬兄长的。” 元安怔了怔,二公子脾气不太好,他只好先出去。 他一路疾跑回到梧桐树下,宸阳公主远远瞧见他一人回来,紧张道:“她人呢?” “许是世子有急事回去了,不如小的先送公主回府,晚些时候等世子回来再给您请罪。”元安也很聪明,世子不见了虽说是大事,可眼前这位公主安全更重要,等将人送回去再回来托人去找。 李瑾一听卫长庚先走了,气得柳眉竖起,撅起粉红的唇瓣,狠狠道:“等她回来定不饶恕。” 将公主送回府,亲眼瞧着她进府,元安拔腿就走,在那里接女儿的王贵妃恰好看到这慌张一幕,见女儿面色不好,忙拉住她的手,道:“你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小脸都气绿了。” 李瑾想着卫长庚将她一人丢在男学中,那里就是男人窝,她愈发觉得气恨,还没人这样对她,恨得跺脚道:“那个卫长庚将我一人丢在男学,自己没了踪影,还是她的小厮送我回来。”说着又指着元安消失的方向,说道:“您看您看那个小厮都跑得那么快,卫长庚就不是个东西。” 王贵妃不是小女儿家,李瑾看不明白的事,她一眼就发觉不对。 来了衡水才知卫长庚在书院的名声颇好,一次就中解元,这样年少有为的少年郎可是不多,且这还是是三年前的事了,按理卫长庚不是这么莽撞的是人,她无故失踪只怕也是有着其他缘故。 她本想吩咐人去帮忙,唤了王家的人后,又半途打消这个想法,在小小衡水被人算计都需旁人搭救,以后回长安如何撑得起一府兴衰。 王贵妃到口的话又埋回腹中,拉着女儿回府,宽慰她:“卫世子贴身小厮送你回来,足见她做事妥当,大事为主,切勿要如此计较。” 元安没有去旁处求救,而是去了张家。 衡水张家是百年书香门第,卫长宁在衡水读书时就在张家住了几年,与张家大公子张绍华交好,张绍华与她一同入试,名次排在她的后面,不管怎样都是可以去参加明年长安科考的。 陡然听闻卫国侯来人,他惊得从书房里跑出来,左右看一眼都只瞧见元安一人,他有些不乐意,拽着元安衣领,“不要告诉我你家公子跑去撩拨人家姑娘,没空来见我?” 元安有苦说不出,只好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张绍华隐隐知晓卫长庚与侯府的事,立即放下元安,自己亲自去衡水书院找人。 在水中泡了许久的卫长宁,慢吞吞的上岸,看着那里摆得整齐的新衣莫名发憷,咬咬牙穿上,方才用的绸带也在落入水中时弄湿了,她想着要不要去晒干。 她正犹豫间,君琂走进来,她忙将绸带收入背后,咬着红唇犹如兔子盯着恶狼那般恐惧。 君琂打量着时辰进来,她的衣服料子虽好,可绣制简单,素色为主,可就算如此简单的衣裙穿在卫长庚身上,也十分惊艳。 衣裙有些大了,不太合身,足可显露出婀娜的身姿,比起方才宽袍下的瘦弱少年,完全像是两人。 她第一次见到雌雄莫辨的少年,目光落在卫长宁背在身后的手上,眼底眸光暗沉,道:“你现在出不去了。” 女学比较特殊,就读的都是来自各地的女子,他地富庶商贾、地方官家子女,都是不可招惹的人物。书院极其重视女学的巡视守卫,外面不用想也调来了很多人在把守着。 卫长宁紧了紧手中的绸带,试着道:“若我现在扮作女子出去,会如何?” “女学不同于男学,出入都有记录,外人进来需人指引,唯有女学生可自由出入,但你不是在册的学生,若遇盘问,你又如何应对?” 说完,卫长宁脑中的弦又紧绷着,她害怕被人戳穿身份,重活一次,她并不想这么快就死。洞房里的那杯酒,她也不想喝,只是为了保全君相,不得已才喝下的。 李乾的毒很霸道,遍寻名医也没用,她死都觉得委屈。 卫长宁垂眸不说话,神色低落,君琂也不想为难这个孩子,尤其是那张与李齐相似的脸。她默叹须臾,道:“你且在女学待几日,我想办法送你出去。” “待……待几日?”卫长宁目瞪口呆。 “眼下你想出去也可以,随意。”君琂转身就离去。 卫长宁怔了会,将自己的湿衣服抱起来,绸带埋在最里面,忙跟着君相后面走。 君琂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故意放慢脚步,她的院子离浴室最近,走上一盏茶时间就到了。幸好书院里的人都在找那个‘男人’,不会察觉到君先生身后多了一人。 进了院子后,君琂待卫长宁走进来才将门关上。 关门的瞬间,卫长宁心扑通跳了两下,怔怔道:“君……君相。” “我早已不是丞相,君相二字担不起。”君琂将门关严实后,回身看着她紧紧抱着的衣袍。 卫长宁总觉得君相的眼神太过犀利,一眼就会看穿她的心底,她没出息地向后退两步。 君琂对于不诚实的孩子,也无意于多说话,世家大族内的事多少懂些,也不想揭穿她,只道:“院内有口井,你可以自己洗衣服。” 卫长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确实有一口井,她前世是皇孙代王,今生又是侯府世子,洗衣服这些琐事她都没有见过,如何去洗? “君相……不,君先生,我……我……” 小世子一句话说不全就红了脸色,眸色盈盈,长长的睫毛下眼珠黑白分明,怯生生的,带着罕见的委屈。 君琂蓦地发怔,这样的孩子怎么做到在卫国侯府女扮男装生存多年的,动不动就委屈,她好心救人,却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是个极大的麻烦。 比如,不会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