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童指了指身后的君琂,门人忙打开门,引着两人进去。 方一入前院就能听到里面爽朗的笑声,里面有下人迎出来,君琂抬手将沈大夫的手书递上,下人拿着手书就跑进去。 须臾,就有人请君琂入内。 厅内坐着几名男子,都是劲衣窄袖,为首的人拿着手书,细细看了一眼后,君琂才被人引入。 陆琏抬眼见到熟悉的面孔,眼睛一亮,示意下首的几人都出去。 君琂没有多想,在人都出去后,才道:“沈大夫的手书想必您也看到了,我与幼弟……” “君相何须客气。”陆琏大方一笑,旋即深深作揖,君琂不动声色地避过,道:“我并不认识你。” “金吾卫几万人,君相不认识也是当然,我陆琏曾隶属韩元将军麾下,与他一同效力于代王。后代王故去,君相挂冠而去,金吾卫被旁人插手,皇帝将代王的人都一一剪除,我不得不远离长安。”陆琏笑谈,对于那些旧事并未真的在意。 这样直接的性子确实像是军人,君琂拧紧眉头,她对于朝堂事也没有再追逐的兴趣,平静出声:“我这次过来是想同行。” “君相被追杀?”陆琏一语中的,依照君琂的性子,不会轻易求人。 君琂也不诓他,将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只是忽略卫长宁的事情。 陆琏听后没有像普通军人那样薄怒,相反他只是讽刺道:“像是皇帝能做出来的事,代王已故,我等这些末流的人都不放过,君相这般杰出之人怎会漏掉,不过君相当真要嫁皇帝?” 陆琏并不清楚所有的事情,长安城内盛传代王与君相的亲事,不过是场迷惑废帝的把戏,当不得真,他在意的是君琂所嫁非良人。 他大大咧咧地问出来,让君琂略显尴尬,她垂下眼睫,“不知。” 陆琏叹了口气,他不好多问,就只道:“我护送君相回长安,您就不要推却了。” 陆琏手下几十人,做了几年生意,也不算是普通百姓,又怕君琂拒绝,忙道;“既然您同意,我就送你回医馆,您定日子就出发。” 君琂缄默,眼下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卫长宁的伤容不得她多加考虑。想好后,她朝陆琏行礼,肃声道:“那就谢过将军相助。” 君琂曾是三公九卿之列的人物,被她这么一拜,陆琏立即跳开,喊道;“君相莫折煞我,不过是送您一程而已,担不得如此大礼。” 陆琏硬是要将君琂送回医馆,好奇是何人受伤,便向沈大夫打听。沈从安恰好要给卫长宁诊脉,就让这个吵得不休的人跟着。 在屋里的君琂想不到陆琏直接跟进来,卫长宁的样貌确实是个问题,她看见陆琏毫不掩饰的惊讶后,下意识挡在卫长宁身前。 陆琏不死心地绕过去,上下将卫长宁略一打量,看着她眉梢的朱砂,怪道:“若无这颗朱砂,我还以为代王殿下还魂了。” 卫长宁置在桌上的手一紧,这个声音她有些熟悉,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金吾卫韩元是是顾笙喜欢的人,他便在很久前就进金吾卫,效忠于她。其中包括很多安插在长安城各地的军将,或许这就是其中一位。 君琂略是不喜,神色清冷,陆琏也不是傻子,能让君相这么宝贝的人约莫只有情人。他忙后退站在沈大夫身后,等着他诊脉。 三人都在等着沈从安,他诊完就道:“还是老样子。” 卫长宁收回手,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沈从安将君琂唤出去说话。陆琏还是在好奇这个少年的身份,就多看一眼,暗自奇怪这个少年的身份。 君琂见他盯着卫长宁,下意识道:“陆将军。” 陆琏一惊,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麻,忙跟着沈从安走出去。 屋里只留下卫长宁一人,君琂临走前看她她一眼,轻轻将门合上。陆琏在腌臜的地方见多了,少年的眼睛像是被市面上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伤,他奇道:“她的眼睛被杀手所伤?” “不是,借住的村上村民。”君琂道。 “您的性子可不是这么平易近人的,都收拾好了?”陆琏笑着打趣,以往朝堂上见不得一粒沙尘的君琂,竟然会放过那些村民。 君琂不介意这样的话,淡淡道:“将军见到我这样孑然一身,还能翻云覆雨?” 陆琏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接,只好生生转过这个话题,问道:“屋里那个少年是谁?” “卫国侯府世子卫长庚。” 陆琏说不出话了,他方才以为是李家的人,毕竟只有血缘相近的人才会长得相似。卫国侯府卫怀慎,他也接触过,是个功于名利的男人。对于他的儿子,也不好多说,与君琂道别就离开医馆,回去准备启程的事情。 沈大夫交代君琂几句后,也去前面招待其他病人。屋里的卫长宁脑海里一直想着方才那个男子,君琂进屋时就看到她眉头深锁的样子,“你在想方才那个男子?” 卫长宁点头,猜测道:“方才那人应当是金吾卫,韩将军找过来了?” 君琂诧异,没想到不懂朝政的少年就凭几句话就猜出陆琏的身份,回道:“他曾是金吾卫,眼下会护送我们回长安。” 卫长宁没有多问,习惯性止住话题。她一沉默,君琂反倒疑惑起来,初见陆琏,她都没有识破金吾卫的身份,卫长宁眼不能视,竟能察觉,确实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这个少年身上有着许多秘密,就如同她会奋不顾身地跳上马车,明知自己力量薄弱,却还是竭尽所能。 唯有一点可以解释,卫长宁认识陆琏,凭其声音识破的。 只是,侯府内的世子如何认识金吾卫旧人? 有人护送,就会顺利很多,一行人扮作商人朝长安城去,陆琏对这一条路很熟悉,命人置办马车,自己带着人跟着马车后面,也不会太过惹眼。 长安城内却是经历过一阵风雨,韩元掌管金吾卫不能在外面长时间逗留,找了几日没有结果后,自己就带人回长安。 卫长宁的小厮元安不敢回来,就一直跟着金吾卫去找。韩元在朝上遇到卫国侯卫怀慎,与他说了几句卫世子失踪的事,又道了几句宽慰的话。 卫怀慎一身绯色圆领袍杉,官袍上绣着飞禽,三章纹显得他很文雅,只是目光幽远而凌厉,对于韩元的宽慰显出几分迷茫,短暂的失神后,就道:“谢韩将军,我也命人去找了,只是没有找到犬子。” 不咸不淡的话打发了韩元,他颇是不明白卫怀慎这么云淡风轻的态度,嫡长子丢了不应该急得团团转?还是说这个卫怀慎不动声色? 他摸不清侯爵府的门路,也不去多想,刚走几步就被高内侍叫回,道是陛下有请。 请他回去,无非是君琂被杀手袭击的事,偌大的唐朝全都将眼睛放在这件事上,就如同当年她挂冠而去,一样令人吃惊不明。 这厢卫怀慎回府时,侯夫人魏珺侯在门房那里,一身碧色缎面罗裙,扇面的裙摆上绣着花卉彩绣,遥远看过去腰身不堪一握,如同妙龄少女,皮肤充盈水润,乌水长发用五色珠钗盘起,发间微微修饰,娴静如清荷。 魏珺出身书香门第,自带淡淡书卷气息,就算生下两个孩子,看着也令人很舒服。 卫国侯一入门就瞧到这么赏心悦目的景色,瞧着她的目光也柔和了些,带着她一同入内,屏退下人后,才道:“韩元是不是命人送过书信来了?” 魏珺一怔,替卫怀慎更衣的双手停留在他的肩上,轻轻捏了捏,柔声道:“前些日子侯爷忙着关内粮道的时候,我本想告诉您,可是您为了粮道忙得日益不休,就不好再给您添麻烦。” “糊涂,那丢的可是我卫国侯府的世子。”卫怀慎斥责道。 魏珺目光微微停滞,多了两分阴翳,很快就掩盖下,低声道:“我早就命绪儿去找了,世子本该与绪儿一道回来的,可她选择滞留衡水,乐不思蜀,让绪儿一人回来。好在老天保佑,绪儿平安回来,哪儿晓得她自己失踪了,绪儿比她小上几岁,最近忙着去找她,好几日都不得休息了。” 一番话打消卫怀慎本就不大的火气,此事闹到韩元那里,若不尽心去找,韩元只会认为他苛待嫡长子,与他后日的仕途并无好处。 这个逆子只晓得给她惹事。 他想了想,来不及换下朝服,自己去前院命小厮加紧去找。 魏珺就好像没有看到他急迫的样子,坐在桌前对着茶壶发怔,侯爷在意的是自己仕途,而不是世子的性命,刚刚发火是因为在韩元面前丢了面子。 算算日子,年后沐国公就会回朝,到时卫长庚多了助力,世子位置就拉不下来了。现在她自己在外面被人追杀,怨不得侯府照顾不好她。 在每个朝代愈靠近都城,经济愈加繁华,偏僻的地方绝对想象不到繁华的程度。 君琂由奢入简,再回到经济繁荣的地方,并无多大的感慨。一路上见到的大夫也不少,每每都不如沈从安,有的时候她想把沈从安接过来,或许事情就会简单多了。 路上遇到无数拨刺杀,陆琏都带人挡了回去。 时间久了,杀手总能找到他们,陆琏奇怪不已,就算几人乔装改变扮还是不行。 冬至前的那夜,他们到达洛阳城,找了客栈暂时住下,打算在城内寻名医。 住进客栈后,陆琏忍不住将君琂请出屋子,一路上他也看明白了,君相待这个少年比当年待代王都要亲热,但被追杀这么久,他经历这么多年的杀戮直觉告诉他,所有的追杀并不是针对君相一人,有的刺客专对卫世子而来。 他将话说明后,君琂并没有显示多吃惊,他就猜测君相也明白这件事了,他直接将话说开,“卫世子的相貌不易改变,眉梢那颗朱砂尤为显眼,要不我先秘密送您回长安城,卫世子留在此处,待您安全再请卫国侯来接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卫长庚自有父母在世,总该与她父母通信才好。 君琂微微沉吟,绝对道:“在洛阳停留几日,我会想办法帮她改扮的,不会再引人注意。” 陆琏不好再说,将人撇下也是不厚道的事,既然君相有办法就先等着。 洛阳城的晚间尤为热闹,大唐也有宵禁,但洛阳不是都城也就不会太苛刻,从客栈高处推开窗户,街上华灯初现,叫卖声也是充满乐趣。 卫长宁历来歇得早,不愿给人添麻烦,君琂一向将她安置好后才会离开。洛阳城内的客栈奢华且周全,君琂选的是套间,里外两间屋子,更有两张床榻,仅一门之隔,门一关便是两间房。 君琂将人安置在里间的屋子,临睡前在榻前小几上放置了杯热水。 第二日的时候,陆琏请了大夫过来,接连摇头,陆琏对沈从安的话感到怀疑,道:“莫不是那个姓沈的又在诓我们,一路走来的大夫都说治不好,就他说容易,若是按照以往,我定把他绑来。” 君琂目送着大夫离开的背影,敛容正色道:“你现在去绑也还来得及。” 陆琏:“……” 他总算明白,君相为了这个小子,什么违背原则的事都做得出来,这个想法绝对不是刚刚才有的。他望着少年晶莹如霜雪的面庞,咬牙道:“我这就命人去将沈大夫请来,不对,绑来。” 听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卫长宁眉眼弯了弯,听着脚步声消失后,道:“他很忠实,也很有趣。” “有趣不假,至于忠实二字,你好像知道很多。”君琂道。卫长宁转向君琂所在的方向,看不见君琂深如渊海的目光。 卫长宁咬舌,她险些忘了君琂不是普通女子,方才只是想告诉她陆琏此人可信,不想君先生会察觉出其他的事。她想了想,讷讷道:“猜的。” 这句话糊弄旁人或许有效,君琂是断断不会信的。她也不会与卫长宁计较这些小事,天气愈发冷了,气候干燥,卫长宁的唇角上总起了一层白色皮,君琂倒杯水置在她的手心里。 水的温度与人的体温不同,卫长宁碰到君琂的手背,还是不自觉地紧张。 君琂则道:“刺客并不只针对我而来。” 卫长宁心中旖旎的心思被迫收起,打起精神去听君先生的后话,“世子可明白我的意思?” 君琂将话题抛给她自己,卫长宁陷入沉思,抿了抿唇角,最后才道:“可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的。” “所以你想要证据?”君琂道,卫怀慎此人她没有接触过,是否徒有虚名就看老卫国侯临终迫不及待将世子的位置给卫长宁,就可知老侯爷也知晓自己的儿子是怎样的人。 府宅后院当家做主的那位都不能一碗水端平,也不必指望他在朝堂上会有什么建树。君琂深谙阴谋刺杀的事,只要卫长宁一死,便宜的只有卫见绪。 她面上凝重几分,道:“你可曾想过有证据又如何?” 卫长宁明白她的意思,面上反倒松缓几分,道:“大理寺难道不予断案吗?” 外间落日的光线洒进来,落在少年如玉雕的侧脸上,修长浓密的羽睫垂下,清冷的气质在此刻显露,也有一种掩饰不在的悲凉。 “大理寺?”君琂眉头微微蹙起,神情略显严肃,道:“你可是卫国侯府世子,万不可意气用事。” 卫长宁忽略她肃然的语气,这些年的失望教会她怎么做人了,低声道:“我若连这些事都忍让,回到侯府可还会有安稳的日子?” “那你若摆上台面就更没有安稳的日子了,你心中已有其他想法,对吗?”君琂凝视着少年纯净的面孔。 卫长宁被她一问,显出几分羞涩。君琂先道:“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金吾卫,让金吾卫拿着证据去侯府,碍于情面,侯爷就不会大事化小。” 卫长宁被戳破心事,也不回应君琂。卫家的人窝里横厉害,也就欺负她罢了,出了大事还不是缩在侯府的荣耀下。 在君琂眼中,她此举类似于无赖,想要借助她却又不明说,弯弯绕绕地兜着圈子。 晚膳后,陆琏提议去外面走走,洛阳城的夜景不错。 君琂不同意,卫长宁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率先答应陆琏。君琂睨着她,可惜她也不知晓。 洛阳城的夜景堪比长安城,华灯初上,夜色下的河水倒映着灯火,璀璨如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