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震动,叶尚声驱车出去。漫无目的。
车窗大开着,他一只手屈搭在上面。没过多久,天幕洋洋洒洒几粒雨,冲锋衣袖子上如同沾了一层霜,叶尚声的脸也冰凉。
他突然想起自己没带雨具,但也只是想起,他内心并没有起波澜,也没有生出念想要顺路去买一把。现在是夜晚十二点多,还有店铺的门是开的。
车子驶过繁华落寞的街道,深夜的这片城市安静地睡着,绵长的呼吸,偶尔传来酣声,叶尚声反应过来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雨刷器规律地左右摇摆,天空变低,云团垂在上面。陡然视线一亮,闪电短暂地照亮这片区域。
叶尚声没有开导航,凭着感觉开了将近两个小时后,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停下来。
说小镇可能不太准确,因为这块地方并没有很多房子,零星几间在水泥面的尽头分散着,近处有一家报刊亭,卖着报纸,杂志,熟悉又说不出口的小零食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昏色的灯光笼罩着雨夜仅存的温馨。
亭檐不宽,雨丝是斜切着的,叶尚声随意撇了眼。
报纸打湿了。
他忘记带防雨罩,在车里不经心地翻了遭,找到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套在相机上便下车。
大雨狂澜,但叶尚声走得一点都不着急,他行至报刊亭前,发现里面的人在躺椅上睡着了,纠结半晌,他还是没叫醒睡着的人。
冲锋衣防水,奈何如此,雨丝还是钻着各种缝隙进入他的体内,润湿了里层的衣物。
叶尚声冷得打了个寒颤,但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低矮的天忽明忽暗,异世界的裂缝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开。
他走到一棵树的附近,没离近,得有好几米远。他并没有产生如几年前般骇人的想法,他很平静。
平静地接受雨点砸在他的脸上,平静地接受全身湿透的事实,平静地看着天穹白紫交替的闪电,平静地凝视着远处在风中飘荡的树枝。
夜色描摹着这颗树,丰茂的,葳蕤的,声声不息的。
叶尚声抬起相机,按下快门。
闪电恰如其分地点亮半边天,枝桠被风吹得几乎断裂,黑色的云悄无声息,叶尚声保留这张照片,这张和他起始拍摄风格近乎一致的照片。但他知道,是不一样的。
头顶笼了片阴影,雨停了?
叶尚声失神地想,看清上面的花纹后呆滞地低下头。
是报刊亭的那位爷爷,由于叶尚声高得多,他撑伞时手要抬得高高的。
方才被报纸半遮着没看完全,叶尚声觉得这位老爷爷眼熟,却记不起来。
老爷爷慈眉善目,举止谈吐都风雅,却也有着淡淡的幽默。
“我年轻时也喜欢淋雨。”老爷爷并没有看叶尚声,他一手背在身后,安静地注视着远方,说着自己年少时才会说的话。
“雨是上天馈赠的最简单朴素的礼物,冲刷着心灵,洗掉烦恼和肮脏的东西。每次淋完心头都会难得平静一段时间。”
“当然啦,”他笑:“一切以没有造成社会实际伤害为前提,包括人淋雨生病,你说呢年轻人。”
叶尚声接过伞,伞面却往老人一方倾斜。
报刊亭上加置了隔板,报纸被收了起来。
老人并没有和他聊许多,泡了杯热茶,拿条干净的毛巾给叶尚声。
叶尚声后面几年的人生,说不上顺风顺水,但也没有大风大浪。他自认为算是幸运,不愁吃穿,日子稀松平常。
只是偶尔感觉空落落的,像缺失了什么。
他觉得老天爷在惩罚他,惩罚他过于贪心。但之后又不觉得不是,他觉得老天爷在保护他。
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兴是缺了这点憾,人生才得大圆满。
叶尚声时常这般对自己说,只不过说过的话容易忘。
也许不该这么说,应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所以才会想着一次一次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