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说上一句重话,黎孟夜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时雁一说的是事实,他原本已然设想到,可真正听人道出口,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触。
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但他能以什么立场说服时雁一继续留下来。
晌午的日头毒辣,黎孟夜被溪水折射的光刺了眼,些许不适地撇开头不与人对视。
垂在身侧的手指扣进沙土而不自知。
时雁一将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收起嘲讽,恢复了一惯面无表情的模样,问黎孟夜,“你就这么看我?”
对方薄唇微抿,想肯定他的回答,又挣扎着按捺情绪,最终有些挫败地垂眼。
“理智上确实如此,可情感上,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他还是这么说了。
“我说过自己是恶人,但我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
时雁一丢开沾湿了手的叶片,脚尖挑起一颗石子,一脚将其踢入林边的灌木丛。
“少主既希望我留下,何必还要说那些话来气自己。”
黎孟夜直愣愣地绷着张脸,唔了声,又默默抠去指甲里嵌入的脏东西。
抠了一会,想起时雁一说了要坦诚,巴巴地抬头盯人。
在对方不耐烦地挑眉时,黎孟夜指向小溪,“可否麻烦楼主再帮我打点水。”
时雁一被他又是委屈又小心翼翼的态度气笑了。
这瞧着哪里还有当时调侃他的潇洒劲,完全像只怕被丢弃而试探着放低姿态的可怜小狗。
时雁一到底还是给人取来了水。
被滋润过的喉咙不再火烧火燎的疼,略有些干裂的嘴唇也得到了解救。
最重要的是,得到时雁一肯定的答复,黎孟夜的郁结一扫而空,虽面上没表现得过于明显,那心头压着的大石好歹落了地。
于是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如何在成为普通人的这段时间,避免与往日的任何仇敌打照面。
“以你现在的情况,只能去普通人的地方待着。”
这也是头疼的地方。
普通人成为修士的条件苛刻,但按江湖整体的人口估算,后者的数量反倒隐隐超过前者。
修士又习惯四海为家,很难保证有哪里是明确只有普通人的镇子,还有诸如卫夫人那样的例子,喜欢雇佣修士当看家护院的有钱人家。
放以前,绝杀令通缉下,时雁一仍然吃好穿好,遇事从不往心里搁。
毕竟他人已经让他不好过了,他又何必给自己添堵。
只是现在不能招摇。
虽然以修士的标准——是否有炼气——作为判断依据,黎孟夜修为丢失,自外看与普通人无异,而时雁一么,从来没拥有过。
他俩完全可以划入普通人行列,身份上隐藏不成问题,可经年累月的习惯却很难改变,至少短期内很难。
从未在普通人的世界生活,他们就像两个刚学会蹒跚行步的稚童,突然被要求跑起来,必然会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