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前的树,被劈断了啊。
按那些大人的话来讲,大概又是一个不吉利的兆头。
朴青野并不打心底相信这些,或者说,她从打心底里就不太相信被约定俗成的一切东西。短发女孩只是用干毛巾潦草地揉搓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冷冰冰的水滴从发梢掉落,刚刚在雨里被淋湿的头发并没有完全被擦干,但她现在懒得理会。
短发女孩只是叹了口气,向后重重跌坐在床上。
真讨厌下雨。
房间里隐约残留着东西被烧焦的苦味,中药的腥味,又粘腻又让人反胃,大概是从厨房的方向飘过来的。
她母亲近几天总在吃药,从中药到西药,叫不出名字的黄色橙色小药片板被拆得散落出包装,丢得满地都是。而中药也不知道是哪个诊所的老医生开出来的偏方,还累得朴母朴父两个人去县里药房抓了,鼓鼓囊囊一大包装在透明密封袋里,每天都煎。
味道难闻得让人吃不下饭,她妈妈本来怀着孩子,胃口就不好,喝药喝到最后总是开始吐,一口一口,几乎要从鼻孔嘴巴里倒流出来,中年女人就擦擦嘴,捏着鼻子继续喝。
朴青野大多数时候都陪在厨房,坐着旮旯里的木头板凳,脸上的表情很淡,看自己母亲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语气平平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拿纸?”
朴母摇头。短发女孩便垂下脑袋,伸直腿,百无聊赖地蹬了一下地面,让屁股下的椅子两条前腿悬空,摇摇晃晃向后倾斜。
她的情感系统似乎本来就不太发达,母女之间更是彼此冷漠,像她妈妈经常说的,完全凭着“责任”联结,并没有太多依恋和被依恋的关系。
啊,不对——要是按朴母那套论调,她们两个之间还存在着“爱”呢。
所谓的“爱”和“喜欢”,亲子之间的也好,恋人之间的也好,真的像它们听上去那样坚不可摧吗?
为什么人人都喜欢把它挂在嘴边,爱,是否真的是一件好东西?
朴青野想不明白。
唯一能肯定的一点是,从亲眼见到自己母亲怀孕起,她就完全失去了对于“孕育新生命”这个概念的所有美好想象。
狼狈,丑陋,吃力,疼痛,伴随着呕吐物的味道和各种消磨人耐心的检查、奔波、药物……而且家里的男性长辈,几乎是全程缺位的。
尽管互相看不太顺眼,不得不承认的是,承担起大部分安抚孕妇的义务的——在精神和身体上——都是这栋平房里唯一的女主人,朴青野的远房表姑。
就算背后互相说过对方坏话,朴母嫌弃表姑思想闭塞爱嚼舌根,表姑不爽朴母的冷淡和趾高气昂,两个中年女人,还是有过不少傍晚一起坐在竹椅上闲谈的温情时刻。
朴青野有一次从背后听到两个人谈话,她们在椅子上坐得很近,表姑略低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年底能生?好呀,月份大……”
“想要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毕竟已经有个姐姐了,还是男孩好,有福气……”
福气。
朴青野平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把手举在半空中,屈伸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明明是对孕育新生命过程毫无参与的性别,却奇怪地同时被两个身为女性的人期待出生了。
福气到底在哪里,我一点也感觉不出来。
她刚才在程阿姨家的院子里淋了雨,现在皮肤上还泛着潮气,如果不及时去洗个澡,大概也会落得个感冒的下场。虽然对自己的抵抗力相当有自信,朴青野仰面躺在床上发了会儿愣,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浴室。
她散漫地伸了个懒腰,翻身起床——
但走出卧室门的朴青野没有注意,也不会想到,自己换下来挂在衣架上的湿裤子口袋里,被静音了的那只手机,此刻又打来了新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