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五年里没有落下过一回,但每回他都会说,“把药喝了。”郑盈尺记得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声话语。
但凡不同,总能辨出。
今晚他没说,她便抱着一点侥幸。
“妾愚钝,陛下若是为当年之事,恨妾至此,何不杀了妾!”郑盈尺头一回,没有接药。
论及当年事,温孤仪竟也不恼。
只搁下药盏,半靠在榻上,看一眼身侧惶恐之人,开口尤似家常,“你想死,随时都行,朕不会拦你。”
“但是想让朕动手,死在朕的手上,便是妄想了。”
他理了理衣襟,身上还弥散着沐浴后的水汽,“倒不是朕怕留下刻薄寡恩的名声,你知道的,这凡尘中的东西,没多少能入朕眼。不过是,不想因杀你,再脏了自己。”
温孤仪侧身看她一眼,叹道,“被你脏一次,足矣。”
郑盈尺攥着锦被,避开些,“妾一颗真心,陛下却觉得是侮辱了您?”
“真心?”温孤仪抬手箍住她下颚,笑道,“五年前,太傅府里,你一盏百媚生敬我,爬了我的榻,占了本该要留给公主的枕衾,让我破情,踏出对不起公主的第一步,这就是你的真心?”
“妾为人子,情爱与忠义不得两全,自问不过算计了您那么一回。可是这五年里,郑氏所有,全部付与君上,您为何不能试着待妾以一分真心?”
“郑氏站队太子,若能够从一而终,朕大抵还能高看你们两分。”论起郑氏的忠义,温孤仪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起伏,甚至望向郑盈尺的眼光都多了分毒意,却也不过一瞬,又重新变得温润随和、。
“罢了,左右太子和公主都不在了。只一点,你当日既敢算计,今日便该担的起朕的怒火。譬如你郑氏,当年既然选择站队太子,克扣用以筹兵作战的钱财,如今付出的东西,且当是赎罪吧!”
温孤仪转身将避子汤重新端来递给郑盈尺。
郑盈尺呆呆看着那药,半晌道,“这么多年了,陛下既然不想让妾有孩子,又何必如此麻烦,不若赐一盏旁的药,一劳永逸多好!”
温孤仪眉眼含笑地看她,“绝嗣药吗?那不行,若哪日朕回心转意,识得你的好,想同你好好过日子,有个孩子了,结果你不能生,届时朕岂不痛心悔恨!”
“您……”郑盈尺眼尾泛红,“当真会有那样一日吗?”
温孤仪不言语,只含笑看她,将避子汤喂给她。
唯有鬼魅一样的声音回荡在郑盈尺耳畔,“你说呢,会不会有那样一日?朕如此恨你,自然不会有的。但是……万一呢,是不是?哎,真彷徨啊……”
一盏药尽,温孤仪捂住郑盈尺唇口,不许她吐出来,扔了药盏道,“其实和你想死一样,你自个去寻药一了百了,朕也不会拦你。”
“但休想从朕这讨到什么便宜,朕就喜欢如今这方式,甚好!”
他拣过帕子,给她细细擦净面上药渍,动作细心又温柔,问道,“朕这般,你喜欢吗?”
赠你步步高升,许你荣光万丈,允你统领后宫。
郑盈尺哪还有思考的余地,整个人抖如糠筛,只低垂着头,想躲又躲不开。
不该问的,不该多话的,不该打破这层平衡的。
他根本连装都不愿意装!
“以后,别再说这些了。”温孤仪仿佛有些累了,冲她笑了笑,“郑氏银库朕得了,验过,还不错,是货真价值的东西。”
“但是朕闻,你郑氏能人不少,尤其是经商的,遍布四海。得空将名字写来!”
郑盈尺猛地抬头,温孤仪竟然不仅要物,连人亦不放过。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温孤仪起身,穿上衣衫。今晚郑盈尺这么一出,他显然不会在此过夜。
“陛下安心。”郑盈尺顿了顿,“只是妾母家堂妹,看中了裴中丞,不知陛下可否赐婚?”
温孤仪转身看她,颔首道,“这便对了,有好处你我君臣互得利益,何必非要刨根问底,自讨没趣。”
郑盈尺点头道,“陛下教训的是,妾受教了。”
已经这样了,她能做的,便是为家族多套一层屏障,多一分保护。
按父亲所言,此番世家间动作,虽不晓在预谋何事,但是并不曾叫上他。如此下去,只怕郑氏很快便要在五姓之中除名了。
联盟的世家和顶头的皇权,他们都得罪不起,如此只能联姻寒门起来的裴湛。
“陛下,那裴中丞——”
“你倒是贯会选人。”温孤仪嗤笑道,“你亲妹没有将他拿下,堂妹便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