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集虽然远远比不了龙湾镇,比不了白家园子、桦树岗子,可是这里毕竟是人间烟火,再不是胡子窝。
他心里暗自发誓,只要救出娘,上刀山下火海也得闯出胡子窝,回龙湾镇去!他走进胡家集公鸡店买了个铺位住了下来。
这家大车店这家大车店名字也很特别,公鸡打鸣。意思是只要公鸡一叫,赶车的就得起身,鸡叫三遍大车离店。三遍之后哪怕再滞留半个时辰都得算一整天。跟丁寡妇的山丁子大车店相差太远了。
房间的地面,铺着被踩得黑乎乎长满泥土的红砖,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已经见了泥底,一看就知道这大车店是很有年头的了;高粱秆蘼子炕席有点儿残破,每个铺位上摆放着一张被子,上面放着一个枕头,又脏又旧。
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头,歪嘴子,脸色蜡黄蜡黄的,盘腿坐在他身边。那人脱下黝黑发亮的大棉袄,把两个袖筒子从外向里翻过来,开始捉虱子了。就见他顺着袖筒子的针线缝,左右手两个大拇指的指甲盖儿不停地对撞、挤压,显得十分熟练,每对撞、挤压一次,就听见嘎嘣一声。嘎嘣,嘎嘣,随着不停地嘎嘣声,他的两个大拇指甲染红了鲜血,就见他分别把两个大拇指伸进嘴里,一个劲儿地嘬(吸吮),一直到把两个大拇指嘬得漂白才拉倒。
于显龙一翻身,抓起那根柞木棍子,歪嘴老头看了一眼,连忙转过身挪开了。柞木棍子依然暗红发光,他不知道自己和唐镇东小关东喝酒的时候,这条棍子去了哪里。他反复摸索,忽然觉得棍身有些异样。
于显龙呼地一声坐起来,来到窗下仔细观看。但见那条棍子接近末端三寸左右,被人浅浅地划了三道划痕!
三,三儿;自己的在于家大院,娘就叫自己三儿!
娘!
于显龙热泪奔涌,握着棍子向着棋盘山跪了下去……
于显龙在那肮脏不堪的大车店一连住了三天,他又是枪又是刀,吓得那店主把正炕的炕头儿让给了他。这也是江湖规矩,关东大车店的正房炕头儿十之八九是给胡子留着压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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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胡子撂管儿猫冬,无家可归的胡子们就投奔大车店,不挑理儿、不惹事儿、不差钱儿,一住就是一个冬天。有这种人压住炕头子,有来找麻烦挑事儿的也得掂量掂量。
炕上一张油腻的小饭桌,桌上一碟儿花生米,一盘儿酸菜炖粉条儿,一壶老白干。于显龙头也不抬,抚摸着柞木棍子自斟自饮。
于显龙思念母亲,也思念秦闺儿,也不由得想起郎占山。他应该和丁寡妇在一起了吧?不知道秦闺儿在干娘那大神家里过得怎么样?
于显龙正在胡思乱想,大车店外一阵骚乱。一队身着大清官服的胸前背后写着一个大大的兵字的清兵,闯进了大车店空旷的院子。
看着院子里咋咋呼呼,敲诈车老板子店伙计的官兵,于显龙一咬牙。所谓当一天胡子怕一辈子兵,胡子见官军非打即逃。于显龙毕竟江湖阅历太浅,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大清官兵?
逃是逃不了了,准备开尅!
房门一响,官兵已经闯进外间了。随着一声呼喊,一个被捆做一团的人被一脚踹了进来。
是尕尕狐!
因为似曾相识,于显龙记得他;可是这个尕尕狐早就忘了那天站在唐镇东身后那个小胡子了。
随着尕尕狐被踹进来,跟着闯进来五六个官军,其中还有个手拿单橛子的军官。
于显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军官乜斜着眼睛,靠到炕边来。于显龙拿眼一扫,这个军官有四十多岁,耸肩缩脖,最明显的是他那双斗鸡眼。
“你,干啥的?”
于显龙也不正眼看他坐在炕里边,两手插在裆里,一副悠然自得,旁若无人的样子。尕尕狐背倒捆着双手,扔在黝黑肮脏的地面上,惊恐的看着他。
“齐把总问你话哪。耳朵塞驴毛啦?”
那官军伸手来抓于显龙,于显龙左手一横柞木棍子右手七星子啪啪连发,两名官军应声倒在大炕之下。
那个姓齐的把总一惊非小,伸手拽出单橛子对准了于显龙。于显龙飞起一脚将饭桌踢飞起来,砸在齐把总面门上。
啪啪啪,又是三枪!
一个官军被打倒,其他人一声嚎叫,拉着被砸得七荤八素的齐把总退了出去。于显龙插起七星子,一伸手从脏被子底下拽出水连珠,咔啦拉开大栓,推上子弹,扑到了窗户跟前。
啪!齐把总正要上马,被于显龙一枪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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