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袋此刻卡在人颈窝里头,一着急半天没仰得起头,翻白眼似的掀眼睛大叫:“你你你你你?!”
“下去,我也热。”顾望舒倦地叹了口气:“不解释一下你是怎么睡到这儿来了。”
“呜哇!”艾叶捂嘴惊叫,不可思议地胡乱撩拨开他糊在脸上的头发,伸手探了鼻息,最后还不忘拿手指头扒拉开他眼睛,确定这人是真醒。
“……验尸呢。”顾望舒嫌地撇头恹恹道。
他试图支起身子,不知躺了多久的身体并不听使唤,背上隐约传来的刺痛也要他动弹不得,只能躺回原处。
“醒了!”艾叶眼睛逐渐瞪大,黑漆漆的琉璃珠里闪出光来,咚地一声砸到顾望舒身上:“活的,我真养活了!”
“呃……!”
差点唢呐一吹再把人恭送回地府。
“你个不是人的东西,疼,起来!”
艾叶飞快拿手背抹了两把脸,抿嘴盯了他一会儿,小声试探地紧张着问:“小妖怪,你可认得我是谁?”
顾望舒噎了须臾:“……我想那鞭子该不是往脑袋上打的。”
“所以我这一昏睡就是三个月。”
顾望舒裹着艾叶的兽裘袄子,站在积了雪的院子里。葭月暖阳,夜里下的一场大雪存不住,此刻已经渐渐消融去了。
屋檐上水滴嘀嗒融落,为了过冬的小雀争先趁泥土地露出之际飞下来寻食。
恬静,却也热闹。
艾叶一手搀着他,另一只手替他撑伞,陪他漫无目的看着日日可见的风景。
一个看的是起死回生后的人间景。一个看的,是在看人间之景的他。
顾望舒低头摆弄指尖,随意画出一道小符咒,祭在半空升出团火来,嘭地一声炸开,火花纷纷坠落,像个小小的花火,惊得身后小雀簌簌飞起。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内还是隐隐作痛。不过好在运了遍气,法力还出奇的都在,丹田气海似乎也并未受半点损伤。
“可能真是骨骼惊奇,昏睡的这大半时间,气海修为竟在自行恢复。”顾望舒自语道:“还以为不死也当修为尽失了。”
艾叶脸色黯了瞬息,再撇嘴笑侃:“瘦了许多,面相更刻薄了。”
“险些活不过来,还关心我肥瘦。”
“……”艾叶静了片刻,心头升出的那股酸涩,说不出是心疼,忧心,或是怒意,总之叫他再难以启开口应声。
顾望舒的侧脸清瘦下来以后格外棱角分明,冰肌无色,像极了寒冬无暇的冰,又冷又硬,不染尘埃。
久久挪不开视线。
这段时间日夜守着,提心吊胆。他睡得太死,于是自己生怕哪天就真的在睡梦中莫名断了气可怎么办。
毕竟凡人那么弱小,他也从未亲自照料过。
不知道这疯子为何要为维护自己堵上命不要,他只知道自己在看着他昏睡的那段时间,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死了。
日日夜夜的这般看着,或是要替他换药翻身调整姿势——顾望舒固然不知,但在艾叶心中早已生出一股奇怪的情愫。
只不过这个生在雪山那寸草不生不毛之地的妖并不太懂,他只觉得自己奇怪,总是放心不下,总想去看,总想……
偷偷摸他,瞧他。
普天之下众生海海,他生着倨傲骄狂的大妖傲骨,睥睨放眼,全如蜉蝣虚渺。
可唯独当下满脑袋想的,只有他生得可真好看。
他同芸芸众生不一样。
想占为己有,想日夜缠在一处。
……
“对了,我们不是还有旧账没算呢。”
顾望舒偏了些头,平静道。
他捧着手炉,回头对上艾叶压紧的眼,把他从奇奇怪怪的想法中拉了回来,也让那对儿黑琉璃骤然清澈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