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他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在顾昀手里:“给。”
顾昀只觉得触手冰凉,他微微托了一下夹在鼻梁上的琉璃镜,看清那是一支白玉短笛,通体如羊脂,一整块雕成的,玉质极细腻,形如一根缩小的割风刃,割风刃上的手握、浮雕乃至于尖端的出刃口都模仿得惟惟肖,尾部刻了个“顾”字。
乍一看,顾昀还以为那字是他亲手刻上去的,简直能以假乱真。
“以前那个竹的丢了吧,”长庚道,“京城天干,放久了会裂,那回说好了做个更好的给你。”
顾昀轻轻地摩挲着玉笛,有点出道:“我其实没有一把刻着自己名字的割风刃。”
长庚在他面前坐下,一丝不苟地煮起茶来,陶罐的出气口水汽氤氲,他洗了三个杯子,一杯给顾昀,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谭鸿飞的割风刃前。
“连沈易都有,就我没有,年少时总觉得玄铁营是老侯爷强加在我身上的枷锁,这一辈子不自由都是因为它。”
长大以后又觉得这根刻着名字的玄铁棍像一纸悄无声息的遗书,而他顾昀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牵挂,茫茫人世,他这封遗书不知该留给谁,单是握在手里便觉得说不出的孤苦,消磨志气——
当着长庚的面,顾昀把后面这句咽下去了,只是嘱咐道:“都是不懂事时候的怨气,你听听算了,别说出去,省得动摇军心——老谭那蛮牛不喝茶,有酒么?”
“嗯,听已经忘了。”
长庚道,“没酒,谭将军喝茶,你喝白水,二位军爷都凑合吧。”
顾昀:“”
他发现长庚对他越来越不客气了!
“这两天跟户部的人盘点了一下家底,”长庚将两杯茶一杯水倒好,打手势道,“京西的库存被韩统领一把火烧了,守城的损耗也很惊人,北边供给已经断了,恐怕再这么打下去,咱们真要难以为继,李丰托我来问问你有什么想法。”
偌大一个朝廷,一场仗下来,要钱没钱,要能源没有能源,也真是奇了。
“没想法,只能休战。”
顾昀伸手转了转杯子,“洋人其实比我们损耗大,不止是围困京城的水陆两军,他们还给边境十八部和西域诸国供应的火机钢甲,打到现在无功而返,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未必比我们耐拖。”
“西洋军撤回海上,不会善罢甘休,”长庚道,“付出这么大代价徒劳无功,西洋教皇回去也交代不过去,他们只好背水一战——他们现在回东瀛岛休整,倘若出兵取江南,自南往北与朝廷对峙,我们就会很被动。”
大梁真太大了,朝廷又穷得叮当响,真的很容易顾此失彼。
“唔要是不行,派人去一趟西域,楼兰这个盟友当时总算没来得及撕破脸,只要没到众叛亲离的地步,试试能不能弄来点走私的。”
顾昀说着,漫不经心地端起小小的茶杯,三根手指捏着,找“谭将军”碰了个杯道,“兄弟,雁王殿下不管酒,让咱俩凑合,我管不了他,你也凑合吧。”
长庚默默地像那把无主的割风刃敬了杯茶,一饮而尽,又将谭鸿飞那杯洒在地上。
以茶代酒,祭酒为安。
长庚一语成谶——十天以后,西洋军放弃京城,调转方向,再次自江南登陆,势如破竹,两天一夜便已经冲入临安城中,世代富贵的鱼米之地沦落,各大世家惊惶失措,一部分早已经收拾细软望风而逃,一部分负隅顽抗,不敌,被俘后自尽殉节。
李丰重新启用钟蝉老将军,三朝老将再次披挂上阵,带着姚镇等人和手下七拼八凑而成的残兵赶赴前线。
顾昀硬撑着爬起来,匆匆和阔别多年的老师打了个照面,没来得及深叙,在城外一杯浊酒送别南征军,目送着发丝花白的老将军上马而去。
隔日,安定侯与沈易一同远赴西北。
雁亲王李旻重整京畿防务,总领六部,开始了他拆东墙补西墙的“栋梁”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