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傍晚时分。
今日担任了前往余杭县宣传新政的第三小组成员,乘着马车回到了位于原秦会之相府内的驻地。
第三小组小组长赵相宜率先跳下马车,随后,组员们鱼贯下车。在家、在学堂时,她们都是打扮精致、说话软言软语的小娘子。
可此刻,经过数日奔波暴晒,一个个脸色赤红、满面尘埃,衣襟、鞋子上或挂着杂草碎屑、或黏着苍耳荆棘。说不出的狼狈。
但比起外观,同伴们疲惫、沮丧的神情更让虎头担心。
想说几句鼓舞一下士气,可看着大伙的表情,虎头最终只道:“大家快去洗漱一番,待会去前厅吃饭,方才门子说陛下特意命人送来了富春江河鲜,为大伙换换口味呢。”
可众人的回应并不热烈,塌着肩膀、走路直打慌的吴君如有气无力道:“我不吃了,洗洗便睡了。”
待七八位组员走进盥房,近日一直在淳安活动的第二小组也乘着马车进了后宅。
和虎头小组成员的状态差不多,第二组组员同样士气低落,个别人脸上好像还留有泪痕。
虎头和第二小组组长司岚对视一眼,两人默默走向旁边的凉亭内。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惬意闷哼。
司岚揉着自己酸疼的小腿道:“相宜,你们那边进展怎样?”
反正后宅都是女子,虎头干脆脱掉了鞋子,却见白嫩的脚丫上磨出了三四个指头肚大小的水泡,有些是新磨出来的,有些,却是旧伤表皮已磨破,露出了内里殷红血肉。
仅是看着便疼,司岚不由发出一声冷嘶,“相宜,你不疼么?怪不得走路一瘸一拐的!”
“还好。”虎头朝司岚咧嘴一笑,转而回答起刚才前者的问题,“不太顺利呢今日我们在清溪镇为百姓宣读新政,下头乱糟糟的,都不好好听我们说什么,还一直有人捣乱。下午我们离开时,还有些七八岁的顽劣娃娃追着我们的马车扔泥巴,把阿如她们气坏了。”
说起这些,虎头烦恼的蹙起了眉头,以疑惑、间杂怒其不争的语气道:“新政明明都是为了他们好,他们不领情不说,还总想欺负人。”
“简直是为虎作伥!背后少不了士绅鼓动”
司岚绷着脸蛋,生气的讲道,虎头点点头,认同司岚的说法,又问道:“你们那边呢?也不顺利么?”
“可不是么!为了让百姓更好理解新政,芸茗特意找梅大家帮忙,以新政内容编了支小曲。可今日在淳安登台唱曲时,下头却有那半大小子调笑芸茗是卖场的,还问她作价几何。阿茗被气哭了。”
说到此处,司岚不开心道:“以我看,陛下新政直接推行便可,为何还要弄的这般复杂。”
耳听司岚有质疑姐夫的意思,虎头忙道:“那怎行,历朝历代新政推行失败的最大原因,便是百姓不知新政内容,乡绅借此私加税目盘剥他们,事后又将这锅甩给朝廷。我们做的便是要百姓都真正知晓新政内容,乡绅才不敢欺上瞒下”
这些道理司岚自然也懂得,只是多日辛苦、却成效甚微之后发几句牢骚。
司岚盯着虎头脚丫上的水泡,忽道:“相宜。你,有皇后娘娘和陛下撑腰,为何也要跟着我们受这等委屈、受这种罪呀”
放在一个月前,司岚是不敢这么问虎头的。
但来临安十余日,她们为了一个共同理想、愿景并肩奋斗,不觉间,彼此有了种近乎袍泽情谊的感情这种感情,竟比闺阁内所谓手帕交还要来的浓烈些。
虎头却道:“在阿姐和姐夫眼里,我一直是个小孩,所以我要好好做事、做大事,只有他们将我当大人看。往后,他们才不会觉着我的某个决定是小孩子的幼稚之言”
南下学子中,男生多是为了前途、为了理想。
而女子的动因,却多种多样或是为了陪伴情郎,或是为了见识江南风物,或是像虎头这般,为了证明自己已长大成人。
是以,司岚并不难理解虎头的话,只叹道:“哎,做事真的好难。比在学堂背文章难多了。”
这话说罢,两人沉默几息,住了几十人的相府后宅,此时却格外安静,甚至有些压抑。远不如十几日前大家刚搬进来时那般兴奋的氛围。
确实,做事很难。
良久后,虎头忽然朝司岚抿嘴一笑,却道:“即便再难,也总得有人去做吧。就像姐夫,若是畏难贪图富贵,当年在蔡州做个都统岂不省心。姐夫和阿姐就是在千难万险中长大的,反正我不怕!”
司岚望着虎头那笑容,失神片刻,忽道:“相宜,你笑起来,真像皇后娘娘!”
这话在淮北已是最高级的夸人方式,可虎头听了,却一仰脸道:“阿姐是阿姐,我是我阿姐再好,我也不是她!”
两人正说话间,却见同窗张皖豫急匆匆走了过来,开口便道:“兰儿、相宜,茗儿方才大哭了一场,此时正在收拾行囊,说要明日回淮北”
司岚和虎头不由对视一眼,后者马上起身趿上了鞋子,便一瘸一拐往外走边道:“哎呀呀,茗姐儿是想家了,走,我亲自去灶房给她煮碗面鱼儿吃了家乡饭,便不想家了。”
“你何时会做饭了?”
司岚连忙跟上,抬手搀了虎头。她也知晓,如今士气正在低谷,若有人半途打道回府,恐将直接让低微士气崩溃,引起大家纷纷请辞的连锁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