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都装好了,不打咋地?那两发装散子的子铳还在呢,误不了事。”高驴子扬起头来,振振有词地回道。
“伤着自己人怎么办?”那哨长一时也被高驴子绕进去了,竟然跟他掰扯起道理来。
“老子又不是瞎子,隔这么近能打到自己人?”高驴子一时忘形,开口就是老子。
“你他娘的还有理了?无令擅自开炮就是干犯军法,再说你跟谁充老子呢?对上官不敬也是犯法,老子回去都要报给镇抚队!”
“哨长,你看我高驴子这不是嘴贱么?除了嘴贱还有手贱,你老人家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遭罢。”高驴子一边向哨长赔着笑脸,一边暗自在心里骂娘。
这一炮过后,重新整理好秩序的海盗队伍又开始进军了,稀稀落落的枪声仍在时不时地响起,海盗那边不时有鸟铳手停下脚步射击,硝烟一团一团的时不时在阵前闪现。
终于,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了八十步,林海抓住时机,再度下令鸟铳手齐射。
天鹅长音再度响起,陆军部的一百四十四杆鸟铳齐齐被端平贴脸。三钱鸟铳的后坐力较小,仅靠腕关节就足以承受,因此铳床尾部没有抵胸射击的枪托,只有一个用来握持的木质弯把。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减轻枪支重量,同时瞄准的时候无需低头,这就意味着可以在更高的胸墙后射击,或许也算是小口径带来的一点微弱优势。
陆军部的鸟铳手们齐齐瞄准,此时阵线上的硝烟早已被风吹散,只留下淡淡的火硝味道,准星、照门的连线上,八十步外的敌军身影十分清晰。
药池盖上方的火光连成一线,猛烈的排枪齐射声再度响起,陆军部鸟铳手阵线长时间的寂静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仿若银瓶乍破,又如惊雷突鸣。
这一次烟圈全是向前冲,海盗队伍顿时如被飓风刮过一般,瞬间就有四十多名海盗向后翻倒,哀嚎声、惊叫声、哭喊声顿时响成一片。
铜山城头,郑芝龙早已从座椅上站起,手持单筒望远镜站在垛口处观战。
看到这一幕后,他的脸色有些凝重,久久都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鸟铳齐射,郑芝龙手下的鸟铳手远比林海要多,但却从来没有打出过这样的齐射,和他交过手的福建、广东明军也都没有。
虽然远在四里之外,但一百多杆鸟铳几乎同时击发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郑芝龙可以想象到如果身在前线会是多么震撼。
齐射的意义正在于此,实际上自由射击的命中率比齐射更高,但却无法给敌军带来同等程度的震撼——还是那句话,战争可能很复杂,但具体到一场战斗来说,不过就是一种集体心理博弈而已。
“大当家,陈伯、杨伯他们当初就是这样落败的罢?”郑芝鹏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他不确定经过曾五老训练的那些手下能否承受这样的齐射。
“应当是的。”郑芝龙放下放远镜缓缓点头,和李魁奇一样,他也向厦门之战的溃兵详细了解过那一战的经过。
不过和陈衷纪、杨天生那千把人不同,李魁奇所部却并没有就此溃败。
这是因为如今战场上的海盗全是他的部下,而且后队比前队人数更多、战力更强。李魁奇又在战前下了有进无退的死命令,后队可以随时杀前队的逃兵。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这次齐射的距离较远,死的人还不够多。否则随便一支乌合之众按照李魁奇这般布置都能成为强军了,四十多人相对海盗队伍四千多的总数不过是百分之一而已。
对明军鸟铳手来说,八十步既是考核距离,也是战术距离。但实际上这个距离还是略远了一些,射击准确度并不怎么样,即使在训练中三发一中也算是合格了,战场环境下要达到这个命中率相当难。
毕竟这年代的枪管还不够精确,球形弹丸不利于飞行稳定性,火药燃烧也是个没谱的事,再加上滑膛枪还没有膛线,能打准那才叫有鬼。
即使是西欧那些威力和射程远大于三钱鸟铳的重型火绳枪,实际在战场上的战术距离也只有一百码,换算成明代度量衡不过六十步而已,因为再远了打不准。
明军之所以习惯于八十到一百步打放鸟铳,主要是因为海量的轻型火炮承担了近距离火力输出的重任,这和西方的战术思路是有所不同的。
在这个大背景下,明军更倾向于用鸟铳来远射,毕竟火绳枪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等一的远距离狙击神器了。那些快枪、三眼铳之类的火门枪更不适合远射,毕竟靠药线击发是无法充分瞄准的,所以这些火门枪干脆连准星和照门都没有。
八十步外的鸟铳齐射只是让李魁奇所部暂时停止了前进而已,转身逃走的海盗只有十来人,很快被后队杀死。
骚乱之中,各位船头扯着嗓子大声呼喊:“后退者死!鸟铳手上前打放,给老子打崩这伙鸟官兵!”
听到命令之后,海盗中的鸟铳手开始举枪还击。枪声开始还稀稀落落的,渐渐地却如同盘成一团后点燃的鞭炮声一般,越来越密、越来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