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凭用五分钟摸清了全楼状况,从一条维修人才会使用的竖梯上到顶层。每个高楼都有这种备用的检修通道,而秦陌桑给她的房间号就在这层楼的尽头。
他顺路换了套维修人员的衣服,遮低帽檐走到沉重楠木大门前,按响了门铃。
脚步踩在绒毯上悄无声息,但开门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师兄?你怎么……山上出事了?”
他面前的人穿着再朴素不过的道袍,发髻标准,五官端正目光拘谨,是标准的出家人,和背后的江景套房格格不入。
“没,我……”他疑惑:“是有人让我来的,说你出事儿了。师弟,是李家人又找你麻烦了?”
“谁这么和你说的?”李凭双眼微眯,拳逐渐攥紧。
“是个大高个儿,红头发,说你,在、在五通手底下做事。你可不能再和那帮人混一块啦。师父他临终……”
砰。拳风砸在墙上,在距离对方几毫米的地方停下。师兄喉头吞咽,眼里全是恐惧。
“师兄,季叁不会骗我。你被威胁了,谁让你这么说的,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找。”
他转身就走,留青衫道士在身后,没再回头。
“李凭!”身后人大吼,继而扑通一声,竟是给他跪下了,声音带着哭腔。
“他们把白云观的地卖了!我来不及、我没那么多钱和他们争,师弟们都被遣散,就剩我一个,说不答应就把我全家都送进去!我儿子还在上初中我不能……你看在师兄从前去杭州接你上山的份、份上,救救我,救救我吧,师弟。”
他停住脚,接着一步步走回去,揪着男人的衣领,把他拽起来。
“我每个月给你打的钱,加起来足够白云观用几十年。你都花哪里去了。”
“日用,日用开销也大啊,那么大一个庙,我……”他忽然支支吾吾。
“你是不是又拿去赌了!”他声音在长廊里回荡。“师父还在的时候你怎么发毒誓的,你还记得吗!”
中年男人捂着脸肩膀抽动,竟是哭了。软塌塌地坐在地上,甩自己嘴巴。
李凭站在原地,看着天花板。挑高五米的长廊左右挂着价格过亿的拍卖画作,这走廊里的套房仅此一间。背后的人不惜花这么大成本,给他看这出闹剧,是想逼他回去收拾烂摊子,离开“无相”,离开她。
五通要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是构成不可挽回的离间,然后逐个击破。但五通不会知道,他对某人的感情,是水中探月,甘愿溺死在梦中。
他摘下发间插着的玻璃餐刀,甩在地上。
“拿这个回去,给你债主看。说我忙完了这里的事,就回去……接手白云观。”
“而且,别再叫我师弟了。你不配。”
他这次真没再回头。
雨声纷纷落。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孤僻少年,提着极轻的行李箱站在李家祖宅山门下,任雨打在身上。
母亲死了,这家就是个血池。不断有祭品被投喂进去,然后被吞噬,消化,变成行尸走肉。而他是最好的那块药材,迟早会被炼成丹药,投进火炉中,送给黑暗本身,以减轻这世上本该由作恶者承担的罪。
他是李家的白手套,原本可以把这个作恶多端的家族送到最高处,送到叁清殿上,玉皇跟前,讨个丹书铁券。
但他只想出家。
那场春雨湿冷,他等到一辆出租车,下来一个眉目和善的青年,挎着旅行社发的帆布包,对他挥手挥得起劲,打起那把旧天堂伞,努力向他倾斜着,顾不上自己淋得透湿。
“李凭!这儿!师父让我接你上山!”
师兄本性不坏。只是这污浊的世道彻底蚀掉了他那颗原初纯善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