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笑道:“我知你心里不情愿,我也不叫你白忙了,这宫里困着你是委屈了,出宫的令牌我给你一个,你随时可以出宫散散心,只昭儿面前你自己知道遮掩便好,以你的机灵这不难,另外一事,你那义兄,这些时日,我会想法子替他义父翻了案,教他和他妹子能堂堂正正的回京,你道如何?”
双楚心下却知道王皇后这人情卖的,其实是一举两得,太子这一支薄弱就薄弱在军权不稳,虽得文臣拥护,到底不稳妥,如今虽然和勋贵联了姻,这却只是明面上的联盟,若想要真正的抓住军权,不掣肘于人,还是要培养自己的死忠军队,肖冈不仅是将才,手里还握着同兴镖局,是个可以招揽的人才——但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得叩谢皇后娘娘的恩典,毕竟他与肖冈生活三年,已真的如兄弟一般,知道他心里一直以来最大的憾事就是没有救到恩重如山的义父,如果真的能翻案,对他来说,应该是件大喜事。
三年过去,时过境迁,洛家当时也不过是要争夺军权之时顺手搬掉的一块挡路的小石子,既已达到目的,翻案不翻案想必也不太注意,这个时候翻案,王皇后也没有和洛家正面对上,想必用的手段也比较隐晦,这样小的一件事,便能换得义兄肖冈的忠心耿耿,招揽到一个军中人才,只能说王皇后这人,走一步想十步,果然不是寻常人,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妇人,却在深宫中为了自己儿子女儿深谋远虑,他一个活了两世的男人,都不免觉得佩服。但是即便是如此,他也从来没想过就为了这一点,便将自己卖了身为人做牛做马,因此能自主出宫,这点其实还真的比赏别的什么东西更吸引他,不得不说,王皇后似乎对他的心思把握得很清楚。已经享受过宫外那自由自在的生活,若是还逼着他回到从前那宛如窒息一样的奴才生涯里,那他的确是无论如何都要想着法子逃离的,然而王皇后这一招,给了他颇大的自由,虽然仍如风筝被线牵着,总比做个木偶的强。
双楚低头,道:“娘娘英明,小的替义兄谢过娘娘厚德。”
王皇后笑了笑,显然也知道双楚不得不接受,又叫了因喜过来,赏了他各色宫锦十端,新样金锭十锭,然后才打发了他回去。
双楚领了赏回东宫,才进门便一个小内侍道:“霜楚哥哥,殿下命你回来便去书房见他。”
双楚忙叫人拿了自己领赏的东西拿回房去,自己去了书房,楚昭正在提笔写字,脸上依然平静安详,仿佛今日爆发过那一场大哭的人不是他一般,见到双楚过来行礼,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母后没难为你吧?”
双楚忙道:“娘娘让小的好好服侍殿下,还赏了些物件儿。”
楚昭点了点头道:“母后难得赏人,你好好收着便是,先下去吧。”
双楚有些意外,他看楚昭这么着急命人传他,还以为有什么差使要他担,没想到就这么简单就打发他走了——难道,还真的是担心他被王皇后惩戒?他看上去有那么叫人不放心吗?当年他也算得上是难得稳妥谨慎的人了,看来如今在太子心中,自己却已成了个惹祸的头子。
第二日果然皇后命人送来了能出宫的令牌,她虽然与元狩帝冷着多年,却仍掌着后宫诸事,元狩帝虽然有了别的宠妃,却对这个一直号称病着的皇后出奇的忍耐,也不知是王皇后太了解元狩帝,还是元狩帝借着王皇后制衡着洛家,又或是为了太子,总之君心莫测,双楚猜不透,索性也不猜想,只是拿了令牌,幸好次日正不需要当差,双楚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宫去看看。
换了身不起眼的青衣小帽,双楚从东宫供他们奴婢进出的角门顺利的凭着令牌出了宫,转入了最热闹的御街上,犹如困鸟出笼一般散心起来,却忽然被一只强劲的手臂忽然将他拉入了一条小巷子内,他吃了一惊,转过头:“怎么是你?”
第章昭雪
双楚一回头,喜出望外道:“大哥!”原来来者青衣小帽,乍一看不抬起眼,帽下浓眉利眼,赫然正是肖冈,肖冈一把揽住他道:“妙妙回去一说,可把我担心死了,我略打听了下知道是太子巡视河工,猜着你定是被太子带回去了……只是有些想不通,安抚了妙妙后就赶来了京城。”
他是知道双楚从前伺候的是太子,一直在外头经营镖局业务,如今看来,太子似乎不知情,在外头遇上了双楚便直接抓回了京城,难道双楚外头这些产业,效忠的另有其人?如果是这样,他就更担心双楚了,一直数日都在东宫外徘徊,却始终找不到机会遇到双楚,今日终于遇到双楚单独出行。
双楚看到肖冈满脸担忧的神情,心里一暖道:“我没事的……妙妙还好吗?”
肖冈拉着他进了一家不起眼的酒馆道:“没事,闹着说要来京城,我没答应,你到底怎么回事……没被惩戒吧?”
双楚笑了下道:“没有的,只不过要在京里当差一段时间了,镖局的事还得劳烦大哥和妙妙担当了。”
肖冈道:“你没事就好。”然后欲言又止,终于长叹一声没有追问,双楚陷在了权力的中央,想必也是身不由己,他虽然担心,却也知道有些事情不知道更好,但是到底三年的情分在那里,他始终对这个少年老成的少年抱有好感。
双楚看他神色,知道他的想法,心里苦笑一声,却始终不好和义兄坦白,只好含糊着道:“大哥既然到了京城,不妨多呆几日,令尊的案子,这些日子恐怕会有转机,兴许大哥和妙妙以后不需要再隐姓埋名了。”
肖冈惊喜道:“果真?”又十分顾虑道:“当时可是三司定案的,哪有如此轻易翻案?”过了一会儿却又反应过来:“这是……我们有用了……要拉拢我们?”
双楚笑了下道:“大哥,你从劫了太子那日开始,就已一脚踏在了生死门上,不过这世上的事,本也不是看对错,端的只是看你有没有价值罢了,这事是小弟不对,但小弟已尽力争取生机,如今虽不能和大哥坦诚相待,大哥只管相信小弟,莫要对弟弟心存芥蒂的好。”
肖冈豪迈一笑道:“这点还需要你说吗?若是肖冈这一身粗浅能力能换来义父沉冤得雪,妙妙得享安稳,那谁拿了我这条命去,也是值当的。”
双楚含笑道:“大哥只管放心,把妙妙的嫁妆准备好,有朝一日总能风光大嫁出去便是了。”
因着双楚上次仓促被带回京城,镖局还有许多事情未曾交接,双楚便趁着这次与肖冈细细说了一通,好在他一贯长于管理调度,因此他猝然不在,各方镖局依然井井有条,肖冈又给双楚定下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和方式,两人才分了手,双楚没想到出宫因此得见肖冈,心情颇为愉快的回了宫。
隔了数日,果然朝上有了消息,北边一将领擒获一北虏奸细,经审问原来当日伪造证据离间朝中大将肖振飞,那将领恰好是肖振飞的好友,当日也曾为肖振飞鸣冤过的,得了证据连忙具折上报朝廷,上达天听,元狩帝听闻此事下旨刑部复查肖振飞一案,果然查出颇多疑点,此时肖振飞之义子肖冈投书大理寺投案,要为义父昭雪,不过半月时间,案子重审,果然为肖振飞一案洗了冤情,元狩帝下旨为肖振飞昭雪,将抄没家财发还其遗属,其义子肖冈千里为父鸣冤,虽然出于孝义,但毕竟违背军规和朝廷法令,革去军职,杖责八十。
肖冈那当初劫了太子的罪名,却居然无人提起,无人清算,就这般轻轻放过了。倒是双楚有些担心楚昭翻出旧案,结果他却毫无反应,这日在书房却和双楚剖析:“肖冈就是上次劫了我们的人无误,但是那次孤四处查探,都查不到其踪迹,如今肖振飞旧案忽然翻案,当初分明是被洛家罗织罪名,如今却丝毫未牵连到洛家,只弄了个北虏奸细出来,轻轻松松为他翻了案,只怕后头另有人,甚至有可能是洛家也难说。不知洛家何等打算,所以孤被劫一事还是不要提起的好,以免无端踏入别人算计好的陷阱,你外头办差也当心些,莫要再去招惹他,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双楚看他一眼看出其中蹊跷之处,心下有些意外,三年不见,太子殿下似乎沉稳了许多,和从前那有些清高尊贵的样子有些不同了……想必这三年,也已遭受了不少风风雨雨明刀暗箭的暗算吧?皇后倒是一心为儿子谋划,却丝毫不吐露给儿子,又长期称病,帝后之间渐行渐远,在为儿子谋划上深谋远虑,却又性格刚烈到不愿意与元狩帝虚以委蛇,她若是能放下心中芥蒂与皇帝保持面上的和谐,肯定比如今这么暗地谋划要省力许多,可是她却直接放弃了这省力的路,只能说真性情得叫人唏嘘。
楚昭叮嘱过双楚,也并没继续说什么,他如今参与政事越来越多,每日与东宫属官、幕僚清客等商议的时间非常多,也非常忙碌,而在起居上,也大多数时间歇在书房,虽然每日都会抽时间去看看小皇孙,却并不留宿,双楚知道雪石到底还是给楚昭和太子妃之间留下了一道深痕,雪石毕竟才去没多久,太子长情,只怕一时半会还走不出来,虽然面上和太子妃夫妻恭顺,到底意难平吧。
肖冈虽然全身而退,此后终于可以不再害怕随时被人发现真实身份。由于他被打了八十棒,双楚找了时间提前一天找了柯彦拿了些药,悄悄去了镖局看他,镖局里的伙计不知他身份,只知是崔二公子来了,自然是高兴极了,一边带着他进去一边道:“总镖头在花厅里接待主顾呢,今日楚定公子来看他,楚公子是我们的老主顾了,每次都是大生意请我们接镖的,总镖头和他很是谈得来。”
双楚是听肖冈说过年初遇到过一位富商楚公子的,听他颇为赞赏这位楚定公子,说是家里开了几家绸缎铺,生意做得很大,为人仗义又风趣,还很大方,他在京城镖局很少露面,上了正轨后更是从来没来过京城分局,因此听肖冈说了还觉得挺好奇的,肖冈这人,虽然坦率直接,却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也许是常年在军队和边境复杂环境中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和人相处几乎第一感觉就能知道别人对他是否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