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几日,冰原伺候太子去坤和宫去请安,回来面有喜色,悄悄对雾松双楚道:“太子妃娘娘似乎又有孕了,皇后娘娘十分高兴,只是如今脉息未稳,不许我们声张。”
雾松听到这好消息先吃了一惊:“小皇孙才六个多月啊……”却也不由喜色漾颊问道:“是太医诊出来了?”
冰原摇头道:“太子妃一旁侍疾,闻到油味呕吐不已,大皇子妃打趣说看着像有了,里头皇后娘娘听了传了太医来诊,日子还早,太医也不敢确认,只说有可能,娘娘传了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女官来问小日子和起居情况,只说太子妃殿下最近的确懒怠说话,饮食不思,喜酸爱睡,这月小日子也迟了好些日子了,娘娘一听便喜上眉梢,觉得已有七八分了,虽然也有些怪责殿下太莽撞,没让太子妃娘娘好好调养身子,但是心情是都好了许多,今儿又多进了一碗燕窝粥,又命了太医好好替太子妃调养身子,更不许太子妃来侍疾了,只说好好调养好身子再说。”
雾松也喜道:“那就好,殿下也高兴坏了吧?如今大皇子那边只得了个小郡主,听说急得纳了好几个妾室,却都不见动静,咱们太子才得了个皇孙,周岁都还没到,这太子妃又有孕了,可真是运气啊!”
双楚一旁听着心里却起了一层疑惑,若是还未能诊出,那么应当只在三个月以内,之前太子巡防河工才回来,那么只能是一个多月了,一个月前,太子还在为雪石神伤,之后养廉银事,他若没记错的话,太子并未在太子妃处留宿……然而此事事关太子妃名节,他一贯谨慎,并不胡说。毕竟太子虽然日日回东宫宿下,却仍是时常到天绘院去看小皇孙的,这男女之事,真不讲究起来见缝插针也是可以……虽然他不觉得楚昭是这样的人。
楚昭这样一本正经的人,床事上该不会也是正儿八经如同一个小夫子一样按部就班吧,双楚胡思乱想着,和冰原交接了差使,今晚是他值夜。
到了太子寝殿,楚昭依然是和往常一样在写字,双楚轻手轻脚走过去看看茶水,却看到楚昭正提着笔怔怔看着纸发呆,双楚轻轻拿了茶杯,看里头茶水一动未动,却已凉了,茶杯轻轻磕碰在碟沿上,楚昭仿佛被惊醒了一番,转眼看了看他,又漠然转回桌面上,点头写字,双楚便去将茶换了一杯来放好,却看到楚昭信笔将刚写好的字又都给涂了,扔在了纸篓里。
他提了笔怔怔看了一会儿,忽然落笔写了几句:“情沉抑而不达兮,又蔽而莫之白也。心郁邑余侘傺兮,又莫察余之中情。固烦言不可结而诒兮,愿陈志而无路。退静默而莫余知兮,进号呼又莫吾闻。”
双楚识得这是屈原的九章的《惜诵》,却是自感受谗被疏一事,楚昭这时候写这几句,却不知为何了,难道是朝上又有事?这是又被元狩帝责骂了?但这几日不是颇为顺利么?
楚昭写了一会儿,自己看了看,又落笔尽皆抹掉了,将笔投入了洗笔池内,这在平日是不写了的信号,双楚吃了一惊,毕竟楚昭这些年,从未一日懈怠过,便是当差在外,也是日日练字不辍的,今日这是不写了?他小心翼翼不敢问,楚昭抬头看他脸上神情,有些自嘲笑道:“没什么大事,今日朝中又有人上疏说孤上次在刑部时擅自赦了一名已被父皇定罪的罪犯,处置不当。”
双楚吓了一跳道:“陛下如何说?”若是皇帝已定的刑,太子赦之,这事可大可小,大了说便是太子僭越,目无君父,市恩于人,却不知楚昭一贯谨慎小心的人,如何会做出这事来授人以柄。
楚昭苦笑道:“孤当时并不知那是父皇定的,只以为是刑部拟的罪刑,按律并不致死,孤便改了流放,想来是遭人算计了。父皇面上自然没说什么,只说我用心仁厚罢了,心里如何想却不知了,这些人离间父子,用心险恶,偏偏我一个字不能辩白……再好的父子情分,也抵不上这日夜谗讥。”
双楚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安慰他道:“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了,陛下英明,自是一直信重殿下的,如今殿下情况大好,实不必过于忧心了。”其实那日瑞王福王所说的话,也有道理,元狩帝若是对这个太子失望,哪里还会委以重任,多方锻炼。不过如今他是一个字不敢提那日他们在山洞撞见的事。
楚昭垂下睫毛,久久以后才说了句话:“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
双楚看他心事重重,他本也不是十分会说话之人,也只能沉默,看着楚昭终于又重新拿了支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写起来。
第章疑云
身为太子,本就时常受到非议压力,所以这些小事,也就在诸多琐事杂事中过去了,楚昭依然每天如常,但身旁伺候的人,很容易就能感觉到楚昭的心情低落来,虽然皇后娘娘似乎身子渐渐康健,每日时常逗弄小皇孙,十分开怀,双楚陪着楚昭去请安过几次,看她似乎脸色好了许多,楚昭在她跟前心情也好许多,只是回来后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皇太子端重沉静,言行识度,这是朝中大臣对楚昭的普遍认知,然而双楚却见过他发怒隐忍、悲伤脆弱的一面,所以可以很轻易地知道,楚昭这些日子的心情,十分十分不好,却十分努力的隐忍压抑着,他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尚未弱冠,压抑成这样,双楚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合适,然而前世这样岁数的男孩子,最大的烦恼就是考试、早恋和家里的一些鸡毛蒜皮,有时候打一场球看一场电影就纾解过来了,楚昭面临的却是继承人之战,权力的最中央,虽然早已成家立妃,妻子却也是利益共同体的联姻产物,讲究夫妻和顺相敬如宾,中间还要纳上几房妾室,和后世自由恋爱高兴则亲密无间不高兴可以矫矫情撒撒娇发点小脾气的夫妻关系又大不相同。
这日他刚当值回下人房的院子里,却遇到了从前见过的叫扣儿的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宫女,那宫女见到他行了个福礼道:“霜楚公公,婢子扣儿,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
双楚忙还礼道:“扣儿姐姐,不知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扣儿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抿嘴笑道:“霜楚公公听说是殿下身边最为倚重的公公了,又是人缘极好,极肯帮忙的,却从来没去过天绘院,咱们姐妹们想和傅小公公亲近亲近想央您办些事儿,也是不得其门。”自裴柏年警告了双楚后,双楚一直小心避开去天绘院的差使,而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楚昭去太子妃那里,也从来没带过双楚,也因此直到现在,双楚也只是在坤和宫请安时侍立一旁见过一次太子妃,印象极浅。
双楚笑道:“我平日里当差当的多半是出宫的差使,整日在外头的,想是殿下怕我规矩不严,举止粗鲁,惊扰了内眷贵人,所以不爱差使我往后院去。姐姐们但有差遣,双楚荣幸之至,哪敢不从命的?”
扣儿道:“霜楚公公这张嘴果然会说话,若谁敢说霜楚公公举止粗鲁不文的,那咱们满屋子的竟都是些笨嘴拙腮的,没一个配伺候贵人的了,难怪听说皇后娘娘也极为看重公公,时常传了公公去问话,又时常重赏公公的。”
双楚但笑不语,扣儿道:“今儿来是有件事求公公帮忙的。”
双楚道:“可是太子妃娘娘有差遣?姐姐请讲。”
扣儿道:“这事和太子妃有关,却不是娘娘差遣……就是最近娘娘自从诊出可能有孕后,就十分抑郁,每日里动不动就掉眼泪,虽然她不说,我们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的,她其实每日都念着殿下过去,每次殿下传话说要过去看小皇孙,或是留下来吃个晚膳,娘娘都坐立不安,让我们反复准备许久,然后殿下走的时候她又失望得很……时常泫然自悲,有时候伏床掩面,偷声潜泣……但是殿下来她却强颜欢笑,也不和殿下说些体己话。又有些喜怒无常,若是我们提到让她进些饮食,对腹中胎儿也有好处,她便要大发雷霆,不许我们提肚里的孩儿。我们身边伺候的人都觉得很担忧,悄悄和太医打听过,太医只说这妇人若是早期有孕,就爱多思多虑,情绪起伏极大,需得贴心人缓缓开解,若是真的有孕,总要心怀欢畅,对孩子对身子才好……”
双楚心里微微诧异,扣儿又道:“依婢子们看来,娘娘其实心结还是在殿下身上,殿下端庄文静,对娘娘是十分敬重,无一分失礼的,只是到底欠了些亲密,所以我们私下合计着,娘娘如今这般下去,必是要影响身子的,若是真的身子有孕,只怕连小的也一起影响了,但是太子殿下尊贵人儿……其实,主要也是今年因为雪石公公的事……”她低了点声,目光闪烁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字词道:“……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有了些误会,娘娘年纪小,又多心,生了小皇孙之后身子一直未怎么养好,如今又不知怎的不思饮食,日夜愁思的,若是殿下能多去看看太子妃娘娘,替她宽宽心,开开怀……这般也是好事,您说是不是?”
双楚前些日子心里的猜疑又涌上心头来,太子妃再次有孕,可见颇得楚昭荣宠,怎会反而如此忧愁多虑?楚昭此人虽然在外人面前一味庄重,其实亲近一些的人还是能看出他待人宽厚温和来的,太子妃是他嫡长子生身母亲,腹中如今又有孕,应该只会更为敬重体贴,太子妃如何反而这般惶然悲哀?难道……他脑子里起了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测,但是,如果是这样,为何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宫女都看不出异样?太子和太子妃若是燕好,总瞒不过贴身伺候的女官宫女内侍们吧……再说东宫门禁森严……难道此事有误会?
他心念数转,嘴上仍是和扣儿道:“姐姐所说甚是,却不知小的能帮姐姐做些什么?殿下为人庄重尊贵,贵人主子们的事,咱们即使是身边伺候的,也是插不上嘴儿的,更不要说这东宫里,陛下和娘娘都看着呢,咱们做下人的,何时敢在主子的事上插手动嘴呢?不如姐姐多劝劝娘娘,咱们太子殿下面上矜持,其实心里最是长情宽厚不过的,平日再不肯和人动气迁怒的,还请她多宽宽心。”
扣儿道:“这些话我们哪个没说过呢?但凡能说的话使的法子,我们哪一样没试过呢,我们姐妹早听说过了,霜楚公公是这东宫里最有办法的人了,若是霜楚公公能想出个法子,让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琴瑟和谐,多看看娘娘,那咱们这些伺候的人,也总有好处,您说是不是?”
双楚想了下道:“殿下这人,表面看着冷清,其实心里最是柔软长情,又爱照顾人,娘娘若是想得殿下顾念,不若先主动给殿下送些东西……贴身带的针线、吃食什么的,殿下见了,总念着娘娘的好,少不得投桃报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