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楚还在全身不自在中,却已被楚昭飞快地放入了水中,温热的水缓解了他的紧张,楚昭一副理所当然直接上手的举动也教他不好说什么,他闭了眼睛,却感觉楚昭正在替他解了头发帮他浸入水里,忙伸手去抓了头发道:“我自己来!”
楚昭道:“你头上有伤口,看不到的,我来帮你弄。”一边又将一个胰子塞在他手里道:“你自己把胰子打了吧,我一会儿帮你冲水。”
双楚接过胰子,整个人都还有些搞不清楚状态,也拿不准自己该用什么样子的态度对楚昭,楚昭却拿了个勺子舀水替他慢慢浸湿了头发,看双楚手里捏着胰子,肩膀上的肌肉都绷紧起来,知道他定是不自在,便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把寿哥儿托付给你的事,还有诈称失踪的事,没和你说,是我的不对。”
双楚抿了抿嘴,有些自暴自弃道:“你是主子,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楚昭道:“自作主张胆大妄为的事你做得还少吗?但是一到我跟前,你就什么主奴都搬出来,把界限分得清清楚楚,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戳肺管子。大宁府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若是天命不好,真的糟到那样地步,我想你也不会推脱责任,但是若是事前和你说,只怕你不知编排什么一套一套的道理来和我推脱了。”
双楚不说话,楚昭看他脸上涨红,整个人泡在水里睁着眼睛神情茫然不知所措,嘴唇抿得通红,和从前那一副沉稳从容的模样截然不同,多了几分脆弱,心头怜意大盛,只是轻轻替他将头发洗干净,双楚没话找话似的问了一句:“听英顺说殿下身上受了伤?”
楚昭嘴角忍不住含笑道:“嗯,伤了点肺,不过不妨事,也是慢慢养着便好了,所以骆相才坚持叫我诈称失踪,我若出去,朝廷军令,我不得不奉,却不知要有多少暗算在里头,不如暂避锋芒。”楚昭缓缓说着,看了看池子旁边的沙漏,知道不能让双楚泡太久,又将他抱了出来,放在大毛巾上替他擦了,又替他穿上中衣,又在外头加了件袍子,一边对双楚说话:“腿还疼吗?要去院子走走吗?柯彦说你要多走动走动。”
双楚被他抱来抱去正不自在,连忙站了起来,他腿上当时居然只是普通外伤,竟然没有骨折,走虽然不太灵便,却也可以慢慢走着,楚昭扶着他缓缓走了出去,院子里似乎有大树,很是阴凉,楚昭道:“是菩提树,很大,听说也有百年了,附近还有个佛寺叫大龙宫寺的,听说主持也很有些见识。”
双楚看不到,身旁又没别人,只能任由楚昭牵着,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只感觉到脚下似乎是石板铺成的庭院,院子里十分凉爽,风里除了木叶清香,还有着隐隐的海水咸腥味,想必离海很近,他身上毕竟有伤,走了一会儿便已力气不支,楚昭看他额上见汗,便将他又抱起放在一处竹榻上道:“你喝点水休息一下。”
双楚坐在那边,感觉到这榻上似乎十分宽大,一时有些摸不到边,手里很快被塞入了一杯刚刚好的茶杯,他刚泡完温泉出来也的确感觉到了口干,不知不觉已将那杯茶水喝完,茶杯却又被楚昭取走,将他按了按让他斜靠了下去道:“这里没旁人,你别拘谨,你也早就没把我当成主子了,别想那些规矩了。”说完似乎也十分自然地靠在了他身侧,顺手替他将头发披散开来让他快干,一边却又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本书来翻着书页道:“这里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叫人送了这里的县志来看,挺有意思的。这里古时是叫桃花浦的,后来历代都叫桃花岛的,昨儿进来倒是没见有桃花。”
双楚想起黄药师的桃花岛,忍不住嘴角翘了翘道:“殿下想要看桃花,不是一句话的事么?”
楚昭轻笑道:“等战事平了,孤便找人来种上桃花好了。”看双楚仿佛侧耳倾听的样子,因着刚从温泉里出来,脸色红润,不由心中一动问道:“你在听什么?”
双楚道:“既有桃花岛,不知是不是也有碧海潮生曲。”
楚昭大奇道:“你想听曲儿吗?碧海潮生,曲名不错,可有来历?”要知道在他印象中双楚沉默寡言,对这些曲儿诗词是不太留意的,双楚摇了摇头问道:“县志上还有什么说的吗?”
楚昭翻了翻道:“有个这里的秀才,嗯,也姓傅的,叫傅焕之,写了个觉华岛游志,文采一般,但是写得颇为详尽,我念给你听听看。”
楚昭声音温和轻缓,一句一句读起来,可惜双楚到底不是个读书人,听那些半文半白的古文一会儿,已是不知不觉眼皮重了起来,楚昭不过读完半章游志,便看到双楚半边脸陷在了柔软青灰素纱软枕里,阖目安睡,呼吸匀净,微微笑了笑将书放到一边,拉了张薄纱巾子替他盖上,看他宽松软纱裤下露出半截光洁修长的小腿,肌肤光洁,踝骨纤细,脚趾上却仍还有着去岁冬天冻伤的淡淡青灰色痕迹。
历历往事在目,傅双楚默事为他殚精竭虑,明明用心至深,面上却倔强得丝毫不露,心高气傲,性情桀骜刚烈到不似一个自幼在宫里长大的内侍……这个人的心,实在太难懂了。
第章出战
双楚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外边骆文镜在和楚昭说话:“武靖公又回了大宁坐镇,听说女真那边十二部重新集结了,又和朵颜三部也重新谈判了重新结成联盟,形势颇为严峻,朝廷发来了严命,要求武靖公加紧搜寻王爷的下落,陛下到底是关心殿下的。如今草原上也有谣言说你已被俘,从上次解救回来的我军俘虏称,狄人正一个一个的分开审问俘虏,显然是有些信了。”
楚昭道:“武靖公在大宁镇守,是想要消耗我大宁藩的实力呢,由着他去,自有何宗瑜去应付他。”
骆文镜道:“因喜总管那边也传了书来,请王爷好生养伤,静待时机。他那边进展还好,说是一百人已陆陆续续分别混入了赫图阿拉城里了。”
楚昭道:“让他小心谨慎些,兀察咯王留了他的长子查哈太子在那里镇守,听说此人残忍好杀,多疑谨慎,不容易靠近。他只管勘察地理,摸清楚防守便好,其他举动莫要多做,以免打草惊蛇。”
双楚起身,想起自己本来是在院子里的,也不知何时回了里屋,听着楚昭说话离得不远,他们却没注意到自己举动,显然中间隔了屏风还是帐幔一类的东西,却不知屋里还有谁,他摸索着下了床,床前没找到鞋子,只好赤着脚下了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却立刻就踢到了一张圆椅上,站立不稳摔了下来。
外头说话声音立刻停了,楚昭起了身快步走进来,将他扶起来道:“你醒了?肚子饿没?我让他们摆膳。”
双楚满脸不自在,他是想小解,但是当着楚昭的面,他怎么说?这屋里不是应该还有旁人的吗?英顺呢?楚昭看他不说话,想了下问:“你是要净手吗?”双楚脸一热,楚昭先将他扶在床上,低了头握了他的足替他穿了鞋,又拉了他的手道:“你下了床,往右边走,这边设了个净室。”双楚感觉到楚昭的一只手上缠了纱布,按在他的手上,扶着他去摸床边道:“这里有个铃铛,你拉一拉就有人进来,你如果不想叫人,自己走出来,这里设了栏杆,摸到了吗?从这里扶着往右走,这边就是净室。你净手完后,这里也有个铃铛,拉一拉就有人进来收拾。”
他一路拉着双楚的手导引着,指挥他找到了恭桶和净手用的纸张,铜盆,胰子等,就体贴人意地让他自己在里头,自己掀帘走了出来,双楚感觉到他出了去放下帘子,松了口气,连忙解了手,依言弄完了出来,听到外头英顺回禀道:“王爷,膳摆好了。”
楚昭应了声,过来拉了双楚又按到一处栏杆上道:“你看从床边左边这里,孤沿墙也让他们设了栏杆,你从这里一路扶着走出来,这边有个屏风,这边是孤的床,再外一间是起居的地方,这边是花厅,我们平日在这里用膳,再从这里走出来,便是院子,你每日想散心就走出来,院子不大,方方正正的,从院子出去就是海边,等孤有空就带你出去吹吹海风,这边沙子也很干净,四处都没什么人,很适合静养。”
说完带他在花厅坐下,握着他的手去摸碗筷道:“这是给你特制的银碗,这边是菜碟,会有人替你布菜过来,你听了菜名只管说想吃什么就好,这边是汤碗,筷架,帕子。”说完也并不代劳,松开双手自己坐到了对面去,看着双楚自己摸索起来,自己便也如常用膳,叫人布菜。
双楚看楚昭这意思,竟是之后都要和自己一同起居,十分不自在,却又不知说什么好,皇家食不言寝不语,楚昭在对面显然已经用膳,他也只好默默地用餐起来,虽然是黑暗一片,他却始终能感觉到楚昭在对面强烈的存在感。才吃了几口,楚昭开口问:“怎么都吃素的?”
双楚一默,英顺已开口道:“傅公公一向都是吃素的。”
楚昭默然了一会儿,才道:“难怪你身子单薄得很……”却没追问缘由,转头对英顺交代道:“让他们去找个会做素斋的师傅来厨房,叫厨房素菜上多经些心,花样多一些,每日不可重复了。”
双楚看他没强迫自己吃荤,心下倒松了口气,一时也忘了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