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也不对,”太后慢慢说,“此事确实端赖陛下心意,可不管成与不成,哀家都不能置身事外。阿瓷,你本家姓萧,可你也是苏家的姑娘,与苏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哀家从前没有做到的,”太后道,“如今机会却落到了你眼前。”
“阿瓷,你是个有运道的,新帝沉迷修道,空置后宫,并不轻易对女子侧目,从前善婉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你要珍惜才是。”
幸运?萧沁瓷心有戚戚,对这话并不以为然。能得到一个男子的青睐便算作幸运吗?倘若他不是握着无上权柄的帝王,萧沁瓷连半点余光都不会分给他。
可谁叫这太极宫中只有一个主人呢?皇帝握着生杀大权,也就一并握住了她的喜怒哀乐。
“是,”萧沁瓷敛了神色,郑重拜过她,“我明白了。”
太后不管她是真听进去了还是装模作样,至少她面上仍是恭敬柔顺,便不再多言:“你去寻阿晴说说话吧,哀家听流珠说你为她挑了添妆,姐妹俩应该也有些话要聊。”
“哀家吩咐人将西侧殿收拾出来,你也在永安殿住上几日,过完这个除夕再回清虚观去吧。”
萧沁瓷婉言谢绝:“娘娘,我还是回清虚观去吧,娘娘若想,只管召我来永安殿说话。”
无论她与太后关系如何,但她确已受箓出家,理应斩断俗世羁绊。萧沁瓷平常偶来永安殿走动无妨,可若长住却是不妥。
“倒也不必如此谨慎。”太后也不强求,“你既不愿便罢了。”
萧沁瓷看出太后似有乏意,便准备屈膝告退,她刚低下头便听见太后道:“对了,哀家早前托人去幽州打听萧氏后人的下落,如今已有些眉目了。”
太后分明温和的嗓音在萧沁瓷听来却如冰凉的毒蛇蜿蜒过她脊背,让她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殿前青砖被擦得澄亮,能照出朦胧人影,深紫色的纱裙在里头影影绰绰的浮着,似不上不下的一团云,把萧沁瓷的心也揉碎在了里面。
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幕。
五年前,同样是在皇后的锦绣宫,苏太后慢慢告诉她,人要懂得感恩,苏家救她的恩情不需要她还,但萧氏是她血亲,至今仍在边关受劳役之苦,若她能得平宗欢心,或有一日能令萧氏免罪也未可知。
她洞悉了萧沁瓷重情的弱点,自觉握住了她的命门。
但萧沁瓷从没信过她。
“什么眉目?”萧沁瓷慢慢从青砖里飘着的那团云里抬头,是恰到好处的急切,“不是说……已寻不到他们的消息了吗?”
幽州是流放犯人的重地,但临着边境大大小小数十座城池都有关押犯人的监牢,也有劳役服刑的地方,重犯入了青州之后交由当地知州看管,至于要将犯人具体关到哪座监牢去,那也是他们的事。
当年萧氏倒得突然,宫里宫外都唯恐沾上麻烦,萧氏的人一路北上去了流放地,劳役三年后便失了音信,没人会再花心思在一群永远都不能回到长安的人身上。苏太后从前压根就没想起要去探听萧氏的下落,后来再想去打听却已迟了。
不过还好,当年萧沁瓷的三叔从岭南给她寄来过荔枝煎,苏太后知道这层关系,她也不信萧滇不会去打听自己兄长一家的下落,就辗转借了他的手探了些消息出来。
“从前是没有寻到,不过哀家一直吩咐人留心着,近些日子他们传信回来,说是在四方城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四方城?”萧沁瓷茫然道,“从前不是说还在燕城吗?”
四方城是边关重镇,紧邻与北胡各部落之间的互市,素来是战火频繁之地,他们若要离开服刑地,也该往中州的方向来,为什么还要往那等危险的地方去。
“传信的人只打听到了模糊的消息,哀家已经吩咐你舅舅多留意着,一旦有消息传来就马上告诉你。”
“……让姨母费心了。”
“到底是至亲,哀家知你心中一直挂念,会着人继续打听着。”
“多谢姨母。”萧沁瓷再次拜过,这才退下去。
她对永安殿极为熟悉,并不必宫人带着,自己穿过流云蝠纹青砖和朱红琉瓦游廊去了东侧殿,东侧殿槅门大开,雪光天光一并涌进半面朱户将殿内照得透亮。东侧殿许久不曾住人,苏晴正将宫人指挥得团团转,行动间惊起的细尘虚虚地浮在冷光里。
苏晴不高兴地嘟着嘴,又看着殿中摆设发愁:“……也没有说要住几天,我什么都没带……”
这话也就只有她能说。她的母亲是苏仪后来娶的继室,出自弘城杨家,杨氏在朝中根基不算深厚,但是巨富之家。苏家没有得力的儿郎,又奢靡无度,在皇后进宫后就已有败落迹象,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萧氏所许的财帛保下萧沁瓷。
苏夫人治家之后将府里管得井然有序,在苏家,最有地位的不是太后的亲哥哥、家主苏仪,而是这位苏夫人。或许也是因着母亲娇宠,苏晴才被纵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在家中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也不必如其他庶女一般汲汲营营,只求有门好亲事;太后在宫内也需仰仗在外朝的苏家,对这位嫂嫂也要和气相待。苏晴无忧无虑长到十六岁,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未来的夫君是个纨绔子弟。
被拨来伺候她的绿珠笑道:“我的娘子欸,哪里需要你带什么东西,太后娘娘都给您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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