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也?是赶巧,当值的刚好是平时?负责皇帝脉案的陆川,他被梁安领着进来,已经跪了下去,正要?口呼万岁,却被皇帝阻了:“不必行礼,进来吧,动作轻些。”
陆川惯常在西苑往来,一时?没弄明白皇帝这个动作轻些的含义。梁安将?一边的重纱挂起,让他一眼瞧见了正前软榻上枕着的一张桃花面,皇帝面无?表情地看过来,骇得他立时?垂首,不敢多看。
不是不好奇的。皇帝已过而立,膝下却无?子,后宫更是空设,朝臣即便想奏请皇帝早立太子也?是有心无?力。今上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朝臣们都心知肚明,逆了他意的臣工早在两年前就被肃清干净了,剩下的清流直臣们一时?也?不敢去触皇帝的霉头,左右皇帝年富力强,便是实?在没有继承人,从宗室子里挑一个来过继也?不是什么难事。
今上不爱美?色,可不代?表李家的其他皇帝不爱,李氏人皇帝做得不怎么样,生儿子的能力还?是没得说,平宗的儿子多到让他连名字都记不住,今上没有亲兄弟,可堂弟多的是,再不济,等侄子们长大也?等得起。臣子们还?在观望之中,也?并不急着站队,从龙之功虽好,但也?得有命去搏。
这当中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皇帝突发?恶疾,没来得及立储就薨逝,不过陆奉御的脉案摆在那里,皇帝的身体再强壮不过,他们也?不必闲操心。
旁人不清楚,可常来西苑为皇帝请平安脉的陆川清楚的很,因西苑养着皇帝宠信的一批道士,又有当值的翰林学士,为避免闹出宫闱丑闻,皇帝身边的女官都只?在两仪殿伺候,西苑里只?有殿中省和内侍省的内侍。
陆川乍然在天子起居之处见到一个女子,不可谓不惊。但再惊讶他也?得管好眼、管好嘴,老老实?实?的上前听命。他是尚药局案首,平宗朝时?的美?人众多,他是不曾见过萧沁瓷这个寂寂无?名的玉真夫人,方才的惊鸿一瞥他也?看不仔细,更不会去深究这女子的身份。
“陆奉御,”皇帝坐在榻边,嗓音淡淡,“她今夜在外头吹了会儿风,身上有些发?热,你给她看看。”
皇帝这样一说陆川心里就有数了,今夜寒气重,梁安来请他都是用了抬舆把他请过来的,即便这样他也?觉得冷,宫中女子都是娇花一般的,受了寒气立时?便病倒了。
他口中道:“许是受了寒气,待臣诊过脉便有数了。”
梁安为他搬来一张圆杌,待陆川坐下,皇帝又小心地从锦被中握住萧沁瓷的手?带出来,陆川自始至终垂眼,只?盯着锦被上玄紫绫纹的缎面看,不曾偏转半分。待那只?手?出现在他眼前,他又往上搭了锦帕,这才开始诊脉。
历来在宫中为贵人诊脉就要?比为其他人诊治要?难上许多,倒不是病有多难治,而是需要?小心的地方太多。陆川搭着这姑娘的手?,不过晃眼一瞥,就下意识地思索起她的身份。
这女子的手?虽然白皙柔嫩,但掌心和指腹都有薄茧,不是养尊处优的后妃,也?不是需要?端茶送水的宫人,那茧,更像是常年握着笔杆子磨出来的,这朝里大大小小的官员,手?上都有这样的茧子。
陆川心里约莫有了点数,这女子应当是御前的女官,只?是皇帝身边的女官他大都见过,眼前这个却是个脸生的。他心里滚过杂念,丝毫不影响他手?上把脉。
片刻后,陆川收回?手?,目光虚虚往萧沁瓷脸上一望,望闻问切,总是要?的。她皮肤白,那点不自然的潮红分外明显,受寒发?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陆川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朝皇帝答了,又因着这次过来,内侍提前告诉他备上一些治风寒的药,他也?就带上了,再有,皇帝要?炼丹,丹房里也?常年备着药材。是以陆川很快就将?药配齐,宫人拿去厨下煎了。陆川以为这趟差事就了了,收拾了东西准备告退,却见皇帝身边的梁总管近前来低声道:“陛下,也?让陆奉御为您请个平安脉吧?”
陆川一震,下意识地看过皇帝脸色,皇帝面色如常,看不出病态,还?是得切过脉才能知道。他心里又凭空冒出许多猜想:榻上那姑娘受了寒,怎么受的寒?前日他才来西苑请过平安脉,梁总管不会无?缘无?故的要?他给皇帝请脉,必是今夜发?生了有损龙体的事,为着稳妥梁安才开得口……
在太极宫里当差,不能太明白,也?不能太糊涂。
陆川停下来,等着皇帝发?话。便见皇帝细心地为那姑娘掖了被角,应了一句:“出去说。”
皇帝的脉象平稳有力,并无?大碍,因着皇帝平日里有服食丹药的习惯,他连药方都不用开,从前他们还?会为着稳妥,开些温补的方子,今上不喜喝药,便连温补的方子也?不必了。
梁安客气地送陆川出去,一路上絮絮叨叨地问了些皇帝的身体状况,陆川犹豫了一瞬,还?是委婉道:“梁总管,听闻陛下又召了几个道人进宫,都是炼丹的方士?”
皇帝宠信方士宫里宫外都不是秘密,有不少官员试图投其所好一步登天,好在皇帝自己十分厌恶妄想跻身捷径的人,在他看来,朝廷科举取士、官员食君之禄,是让他们做自己该做的事,而不是走旁门左道整天想着讨好皇帝。
梁安冷不丁听陆川一问倒还?愣了一愣,这几日事忙,他一时?没想起来陆川问的是哪些道士,仔细一想,压低了声音说:“是,陛下新?召了几位方士入宫,不过不是丹道,而是为了陛下的生母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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