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蔚见状:“少君,姜茶还是趁热喝的好。”
龙可羡不,端起来,呼呼地吹了两大口。
“……”余蔚一口茶在口中不上不下,好半日才咽下去,想了想还是把要事拣出来说,“日前收着信,尤副将已到坎西港了,夏至将至,龙船节后,便有一拨商船结伴南下,少君预备何时启程?”
“尤信一到,即刻启程。”手边有只打磨圆润的蛤蜊壳,里边装着几丸香,夏日里驱虫用的,龙可羡拿手指头拨来拨去,今日有点心不在焉。
飞鸥船没有大问题,前几日往外海驶了二十里试行,这两日按着龙可羡的意思,在安些物件儿。
这就是不与各家一道。
余蔚揣摩着少君的心思,她自个没有离过祁国,对南下乌溟海,有股稚儿离家的不安感,那又是片险地,三山军在陆上所向披靡,不代表在海上同样能畅行无阻,条条道道都是挑战。
但她没有多问。从北境到王都,从王都再到坎西港,余蔚跟着少君,仅仅半年时间。她知道以她这资历,远不到能把自己当中枢心腹的时候。
又说起闻商道六间铺子的人手安排。
正事都交代清楚,前前后后花了一个时辰,余蔚识相,在天黑前出了白崖小院。
余蔚今年三十有二,出身祈国制墨大族,二十年前余家卷入一桩旧案,举族发配北境,最后只活了她一人。这小半辈子,风光享过,搓磨受过,她早琢磨出了自个儿的一套生存法子,这套法子说好听是八面玲珑,说难听是圆滑世故。
半年多前,余蔚只是北境桓城善堂的一名小小书吏,管些登记造册的小事,对这位北境新主,也只是在百姓口中捕些只言片语。
甚么“斩监军驳圣意,样样做得出格”。
或是说“一人一马一杆枪,千里驰骋扫麦庄”。
还有首童谣,据说是北境王策军时所讲,大街小巷的孩子都会唱。
把这些只言片语搓成麻线,大体能织出一个目如铜铃、身高八尺的彪悍大将来。
不曾想,碧海三山给少君挑选南下伴行之人时,余蔚在雪光梅影里见着的,却是个有些孤僻的女孩儿。
寒冬腊月,风割得人脸生疼,她没穿大氅,只着薄蓝掐银的素裙,独自顺着台阶往上走,像要走入云端里。
经过余蔚身旁时,带着清浅的苦药味儿,人看着也有点倦懒,皮肤白得能透出底下血管,一旁的侍女嘀嘀咕咕,说是战时落了伤,还没好。
但余蔚觉着奇怪,因为这其实不是她第一次见到龙可羡。
日子再往前挪个把月,大抵是战事初歇的侍候,那天她下衙早了,紧着时间去买三油坊的鱼干。
在回云巷里,看见驿站门口站着个人,也是一身素蓝裙衫,腰间掐着三十六道细褶,裙摆随风荡开来,很是天真漂亮。
那姑娘被一群长毛恶霸堵住了去路。
那些平素里正眼都不瞧人的绒毛小崽子们,一个个的,喵呜喵呜围着她绕圈,尾巴一摆一甩,拍得她裙摆啪啪响。
有那更不要脸的,当街就卧下,眯着眼露出了柔软的腹部。
而那姑娘垂头看了会儿底下,全不理会,巴巴地看着远处,像是等什么人来接。
北境夹着雪片的料峭冬寒里,两人匆匆打了个照面,余蔚尚且不知这是未来的主子,再擦身就是在梅枝牵雪的碧海三山。
那日余蔚长身跪拜,一誓三礼,拜高旗拜族徽,成了北境王手边人,因着年纪小,不足二十岁的北境王,身边人都称少君。
她是想不痛不痒地过一辈子,还是被那荣华富贵腐蚀了心志,罢了罢了,富贵险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