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黑,又畏冷,”阿勒眼都不眨,捞着龙可羡的手,轻易地就把那点儿冷汗揉散了,“你怎能把我独个儿留在船上?”
面熟
随着夜沉,附街深巷鲜有人声,主街却相当热闹,来往都是轻装纵马,嬉笑怒骂的少年,男男女女穿着窄袖马服,撞得彩绸如波帆幌似浪。
街尾面馆稀稀落落坐着几桌人。
龙可羡手掌心缩在衣袖里,只露几个指头,听到旁桌食客小声谈论着巷子口的突发事况。
“说是瞿家旁支的老爷,成日里招猫逗狗没正形,人没死,废了……都猜是寻仇的。”
“矮子巷平素没人,怎么往那儿走?”
“这哪知道,能不能醒都两回事……没人愿意碰,衙门巡卫的发现给抬医馆了。”
零零星星的谈论声,很快被呼啸而过的风声盖过。
风里夹着饭食香。
龙可羡眼神没挪过位,看着摊子前的阿勒,他周身萦绕着热汤气,垂下的指头轻轻点着摊位,松泛的少爷样儿。
可能是没睡够,脸上压着两分倦,削弱了五官的凌厉。
倏尔,阿勒唇角往上扬了扬,颧骨到眼尾堆起个饱满的弧度,不知道在说什么,边笑,边往龙可羡那儿侧一下额,摊前的大爷左手抄篱勺,右手拎长筷,朝龙可羡咧了个笑。
两人唠东唠西,阿勒也能乐呵呵地接话,三言两语逗得大爷面泛红光,整个人融进了红尘烟火里。
冷秋夜,不论思绪出走到哪路神仙宝座下,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都能叫回来。
阿勒端着两碗面过来,龙可羡装模作样地收回视线,看天看地。
“怎么不瞧了?方才隔得远,眼睛就黏在人身上,扒都扒不下去似的,这会儿人到你跟前倒又瞥开了。”
龙可羡摁着骨节,忍了片刻,说:“吃面,还要看你吗?”
阿勒理直气也壮:“怎么不看,秀色可餐。”
龙可羡小声道:“好不知羞。”
“哦哟,”阿勒刚学的怪腔,立刻用上了,“不知道哪家姑娘爱趴在身上啃胸啃脖子,来来回回使的都是这个理由,要我知羞也好说,先等我身上有块儿好皮再谈。”
学了什么词,就要日日用,连用十天半个月,龙可羡打小就是这个毛病,阿勒十分庆幸她从尤副将诗册里抠出来的是“秀色可餐”四字,不是“清心寡欲”四字。
龙可羡暂挑不出什么话来驳,从自个嘴里迸出去的话自来就是最难反驳的,便胡乱地挑了个话头:“方才见到个小孩,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面熟。”
阿勒筷子微顿,神色自若地往她碗里叠肉:“见过?”
“不曾。”
“那小孩儿什么样?”
“眼睛利得像刀刃。”
“……”阿勒把酱牛肉片码得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底下的面,闻言笑道,“夜半遇鬼了不成,我意在问他高矮胖瘦,面容有何特征?”
龙可羡努力回想,肩膀垮下来:“没仔细看……像个小乞儿。”
面碗移到龙可羡跟前,阿勒说:“就记了个眼如刀。”
龙可羡用力点头:“和我小时候像。”
“你小时候也是个小乞儿?”阿勒把后三字咬得很轻,似乎掺着些晦涩的情绪,但他藏得很好,没有让人察觉,从筷子筒里抽出双新的,用帕子拭净,带了点儿笑,说,“看不出来。我头回见你,只觉着是好乖一姑娘,让人忍不住想日日揣在兜里疼着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