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发现了不对。”
“我想过的……”龙可羡看着自己掌心,“在那黑塔下,我想到总在梦里一遍遍梦见儿时的院子,那棵树,那座回廊,可有一事不曾在意过,我在长大,树叶却没有变过,那皆是假的。”
她一遍遍地做这个梦,就是意识在反抗。
“被赶出族学是真的,嬷嬷的死是真的,褚门一战是真的,”龙可羡低声说,“碧海三山才是假的。”
所以才如此刻板,只有模糊的概样,没有具象的画面。
“找到破绽,离真相就不远了,你会想起来。”阿勒摸摸她的脑袋。
“我把你忘了。”龙可羡懊恼地说。
今夜静得出奇,不止是入山居之主,还是这涂州城防兵,竟然一个都未出现。
乌枝鸣撕开了道口子,挟着龙慎往山崖下逃奔而去,尤副将率着两路兵马穷追不舍,林雀惊飞不息。
夜林快速地掠过几道风线,山崖下就是垂瀑入海,此刻已经逼近海岸了,水瀑的声音灌满耳道,远远可以看见海洋的肌理,在月下浮出淡白潮线。
龙慎没有看到船影,便知海面已遭封锁,身后是不断逼近的追兵,龙慎仰望夜空,看到了注定的败局。
他由乌枝鸣搀扶着,腿骨已经断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乌枝鸣说:“我们都被算进去了,涂州如此隐蔽,难进难出,若不是有人刻意引导,如何能令她找到此处。”
乌枝鸣身姿颀长,但实在有些偏瘦,看起来像风一吹就要碎了,闻言晃了晃,苦笑道:“二叔……”
“枝鸣!”龙慎恨铁不成钢似的,“你们年少夫妻,她何曾顾念过半分,荀王荒淫无度,那日偏偏是她了上去,怎么这般巧就走了苏河桥,这般巧就落下了帕子……”
乌枝鸣无言垂目:“是我无用。”
“你以为荀王强取臣妻,不知是她处心积虑!糊涂!龙霈有两个孩子,天差地别地养大,龙可羡是野生野长淬炼,龙清宁……”龙慎长长叹气,越发力不从心,“她才是龙霈手把手教大养大的孩子,哪里有几分真心,你,我,荀王,骊王,不过是她一步步往上爬的垫脚石罢了,她将我们都算了进去……”
“龙可羡本是弃子,她走通荀王的路,借着战事把她召了回来,这是北境龙氏灭族的开始。”
“你莫要再心软!”龙慎咳出两口血,把环佩交给他,“龙可羡不过是把刀,野心勃勃的是龙清宁,今日我在劫难逃,这担子,这担子我交给你,龙氏未亡……”
“二叔不要再说,”乌枝鸣面色苍白,说,“只要活下来,回到主家便能东山再起。”
“我不成了……”龙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追来的龙可羡狞笑道,“龙清宁算无遗策,引你到涂州,要借你之手诛杀我等,却不曾想过自己。骊王封她为妃,是为了做给你看,有她在一日,你一日不会反!但你若是离了祈国……龙清宁必死无疑!”
他像是癫狂了,呕出口血:“她在这个局里露了两次头,一次在召你回北境,取北境兵权,二在引你至涂州,斩草除根。但终究把自己晾在了局势上……妇人之仁!妇人之仁!”
龙可羡被围杀时不曾变过脸色,被龙慎指着鼻子唾骂时不曾变过脸色,但听到这话,瞬间便挣开了阿勒。
龙慎已经死了。
他倒在乌枝鸣身旁,让那道颀长的身子看起来更加单薄,他对龙可羡惨然一笑,回身跃下了海,眨眼间就被飞流与潮浪吞得半点影子不剩。
龙可羡急促地喘息:“我要……回王都。”
阿勒没有应声。
海面上逐渐压来密集的黑影,尖头赤尾,是黑蛟船。
身份亮得猝不及防。
龙可羡无暇顾及,在这沉默里嗅到了强硬的拒绝,她抓着阿勒手臂:“我要回王都。”
阿勒反手扣上臂环,细密的痛感截断了气劲,让她骤然膝软,跌在阿勒臂弯,听得他说:“不准。”
哨兵后脚才赶到,嚷起来:“公子给少君戴了什么!少君怎就横着了!”
话刚出,肩颈就架上七八柄剑,哨兵目瞪口呆,听见方才还并肩作战的黑甲军笑嘻嘻地说:“拿下。”